公叔梁按着榻上少年的手腕,其中脉搏苍劲有力,上下打量一番说道:“这孩子根骨还是不错,多的不敢说,修成你这般的内家好手,是不难的。”
这哪里是夸赞,分明是奚落自己,田先生也懒得与公叔梁争辩,自己的武功比公叔梁差的甚远,又不是年少好斗的时候,现在相互取笑又有什么意思。
取了些驱毒活血的药,化在汤水里,给申北然灌下服用,以内力运转至全身,祛除蛇毒。此时榻上少年,已然止住了血,身体虽有些虚弱,但已没有大碍。
田先生松了口气,淡笑着,摸了摸申北然的额头,还好并没有蛇毒引起的热伤风。
公叔梁手里拿着黑面窝窝头,吃的津津有味,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种粗劣的粮食一般,但是又觉得很是新奇,还不难吃,不住的咂了咂嘴说道:
“好了,别看你那宝贝弟子了,死不了的!没伤筋动骨,躺两天就好了,快说些正经事吧,我时间不多了,还有要事在身!”
田先生瞥了眼公叔梁,平淡的说道:“他不该就这么死了或是苟且一生……”
在朝廷身居要职的武官龚淑良,很自然的回答到:“那还不简单,看他的身子骨,还是不错,人也不笨,我打声招呼,送他去楚江营不就好了,人总是安稳的活下来了,也不会再受朝廷通缉,或者是阿猫阿狗的追杀,就是受些约束,不过这孩子也没有什么亲属,父母都死了也没得牵挂,不是正好吗?”
田先生盯着眼前的公叔梁一句话也没有说。
公叔梁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说到:“你也知道,他犯的是死罪,若是还想好好活着,还不想苟且在山林之间,去处本就不多!楚江营是有些约束,不过也是朝廷特许的,可以收容死囚的地方,甭管是多大的罪,只要不是通敌卖国谋反,只要还有一身本事,楚江营保证收容,你想想,他也没的什么别的去处了!”
田先生冷哼一声说道:“楚江营去不得,你莫要糊弄我,进了楚江营,先割了舌头做哑巴,然后就是干一辈子管杀不管埋的差事,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去楚江营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
公叔梁讪讪的笑着,确实如此,田先生想让这少年只是留得一条姓命的话,去楚江营就做得到,当然也不用跟自己写信求自己办事,当下不得不说到:
“我知道你,可怜这个孩子,这孩子心性确实也是不错,不过他修为低微,而且心性良善不一定是件好事。
你知晓的,我所在的宗布营,门槛极高,营里都是些杀人不见血之人。像他这种,还有些慈悲心肠的人,断然收不进去宗布营的,况且他还未修出内力,就算根骨不错,以后能够修成内力,在宗布营中也只是中下而已。
你在钦天监待过,当然知道宗布营都是干什么差事的,所面对之人无一不是穷凶极恶,奇诡绝伦之辈,稍有不慎就死无全尸,就以他这少年心性,杀人之前还要思前想后,问自己的本心对错,是否该杀,宗布营哪里容得下他!
方才这少年在村口被三名捕快围追堵截时,他明明可以将北边来的那个捕快撞断脖子,但是他并未如此做,而是将身子放低,只是撞断那人几根肋骨,还有从南边儿围拢过来的那个捕快,他明明有机会取了那人的姓命,但是他却没有出手。
在你看来是心性良善又不懦弱,不滥杀无辜,但是在我看来便是心慈手软,给自己留破绽!若是收到了宗布营,毁了他自己的性命不说,还会误了大事!宗布营他是万万进不得的!这个没得商量。不过此子倒也当机立断,聪慧过人,也许还有别的出路。”
田先生沉吟了一番,确实也十分为难,他本意就是想让公叔梁带着申北然回宗布营
楚江营是朝廷隐秘的一支私军,人数不定,一般也就是大几千之众,楚江营创立一百多年,最初之时,收进楚江营者,必须要断其红尘念想,不只要割掉舌头还要净身做太监绝了**。
战场厮杀指挥依靠哨声和手势令旗等指挥,攻城陷地之时,敌人若面对楚江营,不仅仅惊叹于楚江营,个个都是习武有成之人,而且均是面目狰狞而口中又无声音,宛若阎罗地狱鬼差一般!几乎战无不胜,无往不利。
只是后来净身这一项被摘除了去,一来男人净身,影响精气神,气血之力衰退,使楚江营军士战力下跌一截。
二来太平盛世以后,不是有那么多人吃不上饭,为求一口饭吃甘愿净身,人数越来越少,只能这个要求取消了,但现在的楚江营依旧是一片修罗场,营中之人复杂,各种死囚重犯嗜血之人,还有自愿卖身的死士,无一不是残暴之徒。
进了楚江营,这一辈子只会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再也脱不了身,即使是其中佼佼者,也难有传承子嗣的机会。
宗布营与楚江营不同,人数极少,少时只有二三十人,多时也就是百十人,宗布营中各个都是武林高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所学包罗万象。
不仅仅是易容暗杀之术,宗布营中人也精通文采,他们个个身份隐秘,所执行之事都是绝密。凡夫俗子是绝对分辨不出宗布营众人的,也许看起来他是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富家公子,也许是个满身铜锈的商人,也许是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宗布营众人好些都相互不知,世人评价宗布营出,宛若白鬼夜行,神魔难辨其踪。
田先生暗自叹了口气,申北然的心性做不到刹那间的生杀夺予,看来是真的进不了宗布营,当下也只能如此说道:
“公叔梁,他要活下去,却也未必要在咱们大虞!”
原来是这样,公叔梁心里想的明白,就说道:“他若是愿意离开咱们大虞,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保得住命,也能够活得快活些,只是此事有些难办。
幽州地界虽然东临渤海,但是此地距离海边还好些时日,不是那么容易办到。
不过既然你开口了,我必然将他安全的送出海外,不管是曲沃还是去陆浑都可以,这两国在大虞海外,关隘也不如何严格,他到了之后自然能够有新的的活法,父母早亡,无牵无挂,只是你舍得将这弟子送出大虞?你这一脉式微,人丁稀薄,本就没有传人,眼下这个不是正好?哦?难道你是想要带他去南诏?”
田先生没有说话,在申北然怀中摸索了一番,找到了那块令牌。沈北然前几日就与自己说过:村里的张先生有一个对策,说是八年前北黎送来的间谍孩童,被朝廷发现身份败露,留下了这令牌,那孩童的年龄当时也就五六岁,正好与自己年龄相仿,申北然拿此令牌穿过边境,到达北黎就能取得一个新的身份。
田先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怪的令牌,由骨头磨制,自己上下端详了一番,将其递给了公叔梁观看。
公叔梁是个聪明人,看到那令牌上并非中原文字,而且依稀认得那四个字,念作无卢真涂,分明是北黎碟子的身份凭证,而且正是大黎北院大族的姓氏。
田先生将申北然今日去村中所取到的物件和前几日他们的谋划尽数与公叔梁说了一遍。
“嗯,我不是怀疑此人是北黎碟子,只是……你让我有些失望了……”
“你口口声声说这孩子不该死,不在此地不该埋没一生,倒是你算计一番,给他选了条九死一生的路,来完成你的志向!……许久不见,你也变了啊!”
田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先不说此事,此事还未定下,我是问你,持此令牌越过边境,能去北黎取得一个身份否?此事是否可行?”
公叔梁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也不是不可行,就算能够,按着他怀中这幅地图,侥幸到达了边界,也就是初一死和十五死的区别,起初兴许能瞒住,不过越到后来,破绽越多,先不说那批孩童碟子死伤殆尽的消息是否传到了北黎,就算是他们相信了有人幸存,那为何不在大虞扎根联系同僚,为何就独自跑了过来?
再者说,如他的村里先生所说,当年那批孩子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号,但是谁又能保证没有什么特殊的暗语吗?五六岁的事情是不一定能够全记得清楚,但是若是绞尽脑汁想要记住一句接头暗号,用来配合令牌核查身份,也是不难的。
说白了也就是早日被发现和晚被发现的区别,还是死的面大,除非他……。”
“倒不如,你就听我的,将他送到海外曲沃也好,陆浑也好,我担保他此生安安稳稳的,只要不回大虞,就不会有无妄之灾!”
田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到:“我自然是想完成我先生的遗愿,不过也不会让北然去白白的送死,等他醒来了,我便会问他是想要去海外度过安稳一生,还是去北黎潜伏。
去北黎的想法并不是我说于他的,他自己也有为父母报仇的打算,如果是他选择了去北黎。公叔梁!你我不可让他如现在这一般毫无准备的就去送死!”
杀人无数的宗布营统领点了点头,心里期盼到:这孩子可千万不要犯傻,老老实实的去海外安度一生,别去学书上写的那侠客一般,真以为自己天命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