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黎南苑的蒙州是一个很尴尬的地段,按照北黎开国初年的谋划,蒙州和奉州与大虞北境相接,护卫着北黎南方,隶属南院统辖。
但蒙州地域辽阔,百姓半农半牧,自然放牧的地方更大一些,好些地方都不适合种粮食,也强求不来,如今的蒙州,虽然名义上是南院的辖区,实际上多由北院权贵掌控。
大虞幽州与北黎的摩擦也多于蒙州边疆展开。
大虞边境与北黎边境截然不同,同一片穹顶之下,纵观两国对待边境防备策略上差距极大,大虞往往是在边境沿山筑城,据险筑关;再不济也要多立哨卡,这也是拖了前几朝修筑城墙的福,好些城墙是大虞立国后直接接手回来,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加以改进,连成一片便形成了大虞北方,牢固的关防。
大黎边防意识相对来说就松散了很多,就算是在相对重视边防的南院,与幽州接壤的奉州,边关也没有太多雄关巨城,都是些碉楼营帐,至于蒙州这边,相比之下更是随意,起初南院掌控这里的时候还有几节城防哨卡和碉楼,再到北院逐渐接管此地的时候,这些防御措施被废去了大半,就连边境线也在近十年争斗中模糊不清了。
这与两国国策不同有关,北黎土地辽阔,适合耕作放牧,蒙州人在北,大草原上虽一望无际且一览无余,边关前线防御,相比大虞来说极为轻松。
草原视野极为开阔,是断然不可能让人悄无声息的进入北院腹地的,况且草原之上人人备马数匹,莫说是普通人,就是寻常武林高手也跑不过好些匹马可供换乘的草原汉子。
北院与南院好似两个国家一般,行使着不同的法度,南院法度与大虞无二,城防还算严谨,关文户籍盘查得较为严苛,土地肥沃适合农耕,百姓安居乐业,各司其职。
在北院就不同啊,土地适合种牧草,地广人稀,游牧为生,家家户户都弓马娴熟,披甲便可上阵,大黎的北院,虽然看似边防松散,只有常在边关的老兵才知道其中危机重重。可能某个碟子乘着夜色驾驭轻功,掩人耳目,刚刚过了边境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放羊的牧民顷刻间便提身上马,一声吆喝向自己冲杀而来,若是一个不慎就会被牧民一刀砍下头颅,尸体就地埋在了操场做肥料。
其实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这还是牧民想要磨炼刀法的时候,若是平常十分,哪里需要持刀近战?只要靠着手中弓箭远远的吊着入关的碟子,一时半刻几剑的功夫,任他身手再为敏捷,也会死在弓箭之下,尤为凄惨。
如果能够许愿,大虞边关的武将们肯定是希望燕山山脉是平整的弧形,将大虞国境护在里面,但现实中的山脉往往是纵横交错,南北东西皆有走势,哪有一大片山脉脚下立刻就是绵延千里的大平原的?大多都是些小些的山头丘陵,错综复杂的组合一通,绵延数百里。
隐藏在这边关群山之中的一处山寨,今日迎来了一位贵客。
太师椅下面没有板凳可以安坐的小喽啰,此刻心里还想着,就这几头肥羊还与他啰嗦什么?咱们直接操上家伙,围拢过去将他们几个杀了便是,管他什么干系!都落草为寇了还在乎这个?这几个人身上带的银两礼物到时候不都是自己的了,咱们不就是干的这个营生吗,师爷真是磨磨唧唧的,还学那令人作呕的文人雅士,请肥羊喝茶。
不只是他自己这般看,好些个同伙早已看那几人不顺眼,自己平时尝都没尝过的茶水,竟然要招待外人,刚才将他们几位迎进山寨来的小喽啰,没看那茶水,之盯着那来人的靴子挪不开眼睛,心里想着要自己是有这双靴子多好,走路就再也不会硌脚了。
“金寨主,实不相瞒,今日我来于你做一桩生意!”
金寨主本就是个粗人,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身侧是是自己的师爷,肚子里本就墨水不多的自己,还想着师爷给他们沏过茶后说一通书上的文词,来探探他们的底,没想到他们自己都没这个耐心,直截了当的把来意说明了。
眼下这几人身手不俗,正是大黎朝廷中人,难不成是要招揽自己投靠军队?金寨主对自己的本事还是清楚的,自己并不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喽啰,而是一位内家高手,不止自己,身旁的师爷也是,内力比自己稍弱,否则仅凭两个楞头青,怎么可能在这山中盘恒这么些年?
自己手下这约莫四十名弟兄,哪一个不都是犯了案,杀了人,走投无路才来做的强盗,虽然缺少兵器甲胄,可战斗力却也是不弱,若是真能收进军伍,自己兴许还能混个百服长当当。
“您客气了,上使您初来乍到,我等还没设宴招待,甚是失礼,不如先为上使接风洗尘,在议事可好?”师爷也弄不明白他们的来意,想来想去似乎也就是招安的意思更大一些。
如果真是诏安,那官差就在这大厅之中明晃晃的说出来,让座下一众喽啰都听了去,其中有愿意的,有不愿意的,场面尤为不好控制,想着先与债主和众人商量一下如何应对。
脚下踩着官靴的朝廷内卫看了看师爷的脸色,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哈哈笑道:“寨主师爷多虑了,我此行来绝没有给众兄弟找不痛快的意思。”
说着端起面前的茶碗一饮而尽,倒也不怕这碗中有蒙汗药,只是刚入口,这官差差点一口喷出去,茶水也是太过劣质,茶叶有些发霉了不说,还带着好些碎末,正是下等的茶叶难以入口,自己别无他法,总不能真的吐出来,连茶叶带茶水都喝了个干净,心里没有方才来的时候那般惬意了。
心里暗自的笑着:你们想着被招安,我们还不收呢!
有好些山寨流寇在这里盘踞,截杀偶尔的漏网之鱼,有利而无害,再者说,这山寨匪徒就像野草一般,拔了一茬还有一茬,朝廷费了功夫,把这些个山寨都拔了个干净,那谁能保证下一个盘恒在这里的山寨之中,就没有混了大虞的碟子呢?倒是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些家底明白的,怎么都要比那些身份不明不白的碟子要让人安心的多。
再者说,自己方才在这一坐便觉察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寨主和一旁师爷是两位内家高手,小小山寨自己来时经过了好几处暗哨,寨子之人还有些粗陋的木质弓箭,要想拔掉这山寨,也不会是跺跺脚那般轻松。
“不必麻烦了,长话短说,此番前来不会打扰诸位快活,只是朝廷家里来了位不识抬举的客人,还请寨主帮忙教训一二。”
金寨主摩擦着手中刀,回想了一下最近有的些许流言,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北黎与大虞之间又做了一笔交易,用牛马换了好些粮食,不过这笔生意的添头好像是,好像是什么来着,自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师爷眼睛转了转说道:“敢问上使,是不是那虞国学子北上游学一事?”
年轻内卫笑了笑说道:“师爷高见,正是他们,本来是南边非要管咱们买些牛马,愿意拿粮食来换,这等好事自然一拍即合,这交易的添头就是一队学子北游,说是要拜访长春和长青两大学宫,这帮人算盘打的响亮,胆大包天的,派谍子来我朝刺探,诸位也都是大黎人士,这般明目张胆扰乱我朝纲,就看得下去?”
金寨主瘪了瘪嘴心里想着:看来虚晃一场,此番他们不是招揽自己的。便说道:“上使说笑了,我这区区山寨,不过区区几十个弟兄,上使令旗一出,委派都尉一名,不就将这些人尽数拿下了吗,哪里轮得到我们,班门弄斧呢?”
年轻内卫脸色顿时故作为难的说道:“寨主有所不知,虽然我等是不想让他们前来,但两国有约在先,我等也不好公然毁约,派军队绞杀他们那岂不是太不要脸了?所以还烦请寨主出手。”
师爷和债主对视了一眼,就要拒绝,年轻内卫抬了抬手说道:“二位先别忙着拒绝。”拍了拍手,下属立刻抬上来了一只箱子。
打开一看,竟然是十只短弩,好些弩箭,箱子一打开,下面喽啰顿时看的直眼了,这弩和弓箭可不同,弩的威力射程,都要比弓箭更为强一些,这十只虽然是短弩,射程未必比得过长弓,但是胜在其操作方便,不像弓箭一般,要勤学苦练很久,才能够射杀目标,这短弩只要是手指头会动的,便能射死人。
有了这十只短弩,自己能做的事太多了!山头能扩大一座,到时自己的山寨兴许能聚拢百人之众,这还不算完,只听那年轻官差说道:“寨主若是愿意帮在下这个忙,以后你我二人便是朋友,这十只短弩算是见面礼,若是以后冬天,山上缺衣少食的,便可差人与我说一声,别的不敢说,自然是不会让朋友饿着。”
座下众多喽啰顿时跃跃欲试,想要寨主将这短弩收下,山上的日子本来就清苦,又不是有一亩三分地固定收成。平日里能逮到的过路人身上也不会有多少银两,到了冬天出行少的时候,真是有段时间山寨之人要饿上一饿的。
师爷眼珠子又转了转,他自小就谨慎。抬手按住了金寨主的膝盖,将另一只手抬了下,对着众人下压了压,示意一众喽啰们别再跟着起哄。
“上使,虞国这北上游学的学子有多少人马呢?”
年轻内卫如实回答道:“临近我朝边境之时,他们的护卫就会撤走,济时,整队人马加在一起应该有二十人左右,按照约定,这批人马不得手持弓弩不得披甲,只可带些随身的刀剑防身。”
师爷紧接着又说道:“上使,这游学之人,不管是大虞国使者,还是儒家学宫,我这小小山寨怕是都惹不起的!”
年轻内卫哈哈大笑,拍着手说道:“师爷放心,我也没胆子赶尽杀绝,只是要足下帮我教训他一二便可以了,再者说,这路人马,还有别的用处呢!”
师爷正要在问,只听金寨主冷不丁的问了一声:“既然是北上游学之人,那定有护卫,不知那护卫是什么修为。”
年轻内卫笑而不语。师爷问道:“怕不是为一流高手吧?”
年轻内外收敛了笑容,平淡的说道:“要不怎么说二位能够在此安稳十数年呢,果然是谨慎小心,得了,我便如实说了吧,他们此行去南院两座学宫,途经此处,过了这里便是奉州的关隘,该走官道了。
这队人马中必然是会有一位一流高手,只是不知道是谁,这次派遣你们前去,不是为了劫杀他们,只是要前去试探逼那人出手,能让我们分辨出是谁护送就可以了。
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让你们都去送死,所以才给你们送来了十只短弩。金寨主,我别无他求,只要逼的那人露面或者出手,这桩生意就算是做成了,你这朋友我就交下了。
师爷可要好好考虑考虑。”
今寨主和师爷两人面色有些难看,但是形势不由人,听这年轻官吏的意思,若是自己不答应,恐怕他们真的会派遣军队踏平了自己山头,然后再换一家去协商,直到有一家听话的为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二人也只能答应了。
台下众喽啰不知道一流高手,是为何物,只觉得这再厉害的高手,就算如寨主一般身怀内功,可以飞檐走壁,掌能碎石,又如何?
自己手里有了弓弩,直接远处射杀了便是。
师爷心里却清楚,世间以往对一流高手称呼模糊不定,大抵就是江湖中武功拔尖的那一批人,后来经过百十年的磨砺,现在的江湖,对一流高手称谓,默认是凡俗武夫虽众不可敌。兵甲刀剑不可伤者,是为一流。
自然也对应着高妙的修为境界,师爷和寨主都仅仅是修出了内功,没有体会过比这更高妙的境地,据说修道那般境界时,一身皮囊,坚若铁石,刀枪不入,徒手便能折断刀剑,地上奔走快过骏马,轻功施展快过鸟雀,寿数绵长,毒虫不侵,佛家谓之金刚,道家谓之玄胎,儒家谓之白玉金身。
一流高手已然称得上是宗师,这等修为的高手,金寨主自然不想挑战。他勉勉强强登堂入室的内功修为,在大家面前恐怕不值一提……心里打定主意,待到他们来的时候自己就与手下喽啰配合,远处袭击,看一流高手出不出来救人,若是出来救了,自己调头就跑,绝不停留。
大虞关外
阮周子目送大虞边军退走,队列依旧雄壮整齐,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这毕竟不是在大虞国内游历,身处敌国有些怀念家里得糕点。马车外宋长思宋夫子,带领着一众弟子与边军挥手致意告别。
乐在风波钓是闲,草堂松木已胜攀;
太湖水,洞庭山
风狂浪急且需还。
宋夫子是个年逾半百的半老人家,头发黑白相间,马车中放了好些书籍,供自己此次北游途中阅读,也准备随性写些山水游记,记下北黎最近风土人情,本来在稷下学宫开堂授课的宋夫子一直对两国之间边境摩擦导致的南北学宫隔阂忧心忡忡,此次听闻要北上游学,就立刻决定自己亲自前来,带着几个学生往北边走上一走。
宋夫子撇了一眼一旁牵马少年,心里想着:这少年与自己一行人中,朝廷早就安排好的随从,都有些许不同,怎么说呢,大抵就是,明明是来做间谍的身份,却看着像个不懂事的少年。
才刚刚加入没两天的少年,心里还在盘算着自己这一行人中,自己才堪堪把名字全记下来,可别回来再认错了,人叫错了名字就显得十分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