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舟子自然是与自己的先生宋夫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不小,坐得下四五个人,宋夫子,年轻时家境一般,没有书童伴读,成名后也没有带书童的习惯,诸多弟子也就充当了书童的角色。
本来宋夫子二弟子穆流风也应该坐在马车内的,只是少年好动,才出家门,不喜欢在自己马车里呆着,和自己“师弟”仲轻云关系甚好,也不自持身份,就跑到了女眷那驾马车上充当了车夫,一边挥鞭赶马一边与帘子里面的师妹言谈嬉笑,若是此次北行都是这般恬静,还真称得上是一竿风月佳话。
仲轻云躲在车帘后,甚是惬意。
潜来珠锁动,意觉银屏梦;声慢笑盈盈,想顾无限情。
除了夫子这驾马车,女眷一驾马车,还有一颇为朴素大些的马车,那马车中坐了一名雄壮的中年男子,极少露面,也极少说话。化名阿凃的少年也只是在加入此行人时,见他出了马车,那是一副苍髯如戟,不怒自威的面孔,两眼中略有寒芒审视着自己。似乎在劝慰自己若是有什么隐瞒的便提前说了,免得找不痛快。
田先生的朋友交予自己的那封书信还是有些用处的。少年也看不懂那信上说了什么,俱是些玄奥的符号,这面目威武的中年汉子,见了信笺以后,便收容了自己,着实让少年松了一口气。
原名申北然的少年在茅屋中醒来后,才知道是师傅和朋友听闻到了山林之中的追逐之声,救下自己,但是奈何自己犯下了重罪,在大虞境内怕是无法待着,田先生便让自己选一个去处,是去海外的小国安稳一生,还是做一名碟子进入到北黎境内。
自己当然是毫不犹豫的选了做一名碟子,田先生便与自己解释碟子大致分为多种,有用钱收买消息来的乡间,安插在他们内部的内间,迷惑敌人的反间等等,当然还有自己这种,很难活着回来的死间。
言语之意自然是让自己慎重考虑的,田先生的朋友也是劝说自己,莫要觉得间谍那么好做,很容易就死无全尸了。
少年自己心里坚持,任这两人如何吓唬自己,还是选了去北黎做一名碟子。
少年年纪不大但是心思聪慧,看得出田先生虽然百般劝阻自己不要去往北离,但似乎又有对北黎所牵挂,不能言说。
先生教授自己武功学识,又救了自己一命,又怎么能不知恩图报呢?先生在劝说无用,自己铁了心要前往北黎后,交给了自己一个石盒,要自己带到北黎去另作用途。
田先生的朋友,除了给自己这一封暗纹信笺以外,还将自己手中配刀予那少年,出行仓促又没有带什么武功秘籍,便徒手写了一本无名刀谱,交给了少年,只说是威力尚可,一流高手以下研习这套刀法足够用了。
直到后来别离的时候,少年才后知后觉的,应该管公叔梁叫做师叔才对,也应该叫田先生一声师傅才对,只是张先生在前,田先生在后,原名申北然的少年虽然行了师徒大礼,但也从未开口叫过一声师傅,直到三人分别,少年心中才追悔莫及。只是再也没能回头叫一声师傅,二人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少年心中不知道,田先生与他说的死间虽然是碟子的一种不假,但是死间往往只有当事人的头领知晓其身份档案,除此以外,再无任何人知晓其身份,若是平白无故的死了,那便是死了,没有人会记得。若是不立寸功,想要回头,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敌我双方都不会收留,还是死路一条。只有大功一件,才有归国的希望,只是死间死间,以身作间,能功成身退的自古以来寥寥无几。
没有殊荣,不坐在马车里休息,只能骑着马在周边护卫,这些个随从之中夹杂着好些间谍,只不过他们比少年好些,就算没有功劳,也是回的去大虞的,少年此行当真是一条绝路。
一旁的赵槐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瞥一眼麻衣少年,心里想着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自己是来做什么的都不知道!竟然还有空偷听宋夫子念书,想一出是一出,真以为自己是那负笈游学的书生了!
“阿凃,你的刀不错,能让我看看吗?”
说话的是一青年马夫,面容平常,给人的感觉堂堂正正,体态一看便是个练家子,他的武功应该也不弱,要不然也不能负责保卫宋夫子的安全,少年隐隐感觉,自己这一行人中,这大家都叫做阿洪的马夫,武功该能排到第三或者第四。
第一自然是独占一驾马车中的那位正主,此行的太保。至于第二,麻衣少年有些说不准,就是感觉宋夫子绝对不是一文弱书生,其修为应该不弱,似乎比田先生还要高出那么一筹,撇去这两个人儿,兴许就数得到面前的带刀护卫了,只是还有一马车的女眷,未曾全部露面,
宋夫子的女弟子仲轻云偶尔一次掀开车帘的时候,少年瞥了一眼,女学士身边坐着的一个女人,虽是随从打扮,但那一双眼睛,透出好些阴寒,着实让人害怕,她或许才是此行的第三位高手。
少年与眼前的刀客,不自主的就亲呢了一些,兴许是两人都带了一把刀的缘故,也许是两人衣着打扮都相对朴素,一身麻衣的缘故。
少年将刀扔了过去,名叫阿洪的马夫一把接住,将刀抽出,在空中胡乱比划了两刀,点点头,又将刀插入鞘中似乎真的懂了一般,装模作样的说道:“小兄弟,看我这刀法如何?”
少年笑着说:好,好,果然厉害极了!
阿洪也不接茬,只是自顾自的说道:“这刀,锋利有余,是把宝刀……都快赶上我这一把了!”
少年险些笑出声来,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原来是夸赞自己的刀,少年心里想着自己这刀是师叔所赠,自然是非彼寻常。
少年说道:“阿洪,也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宝刀。”
阿洪的那柄刀,刀身略为沉重,刀刃并不如何锋利,似乎是没有开锋一般,少年不太懂得金铁铸炼,但也感觉此刀不是寻常生铁铸造的,能做夫子护卫的也是有些本事的,自然要有把像样的刀。
若论起身份地位,给夫子护卫的阿洪要比自己这些碟子随从地位要高上一等。比车夫再高上一些的便是马车里坐着的这几位学士,还有此行的夫子和太保。
大概是随行众人作为碟子的缘故,从幽州到边关,这将近两天的路途中略有压抑,骑着马护卫在左右的随从和少年自然是不怎么张口说话,一路上听着的,也就是夫子偶尔教导几位弟子,还有两名十六七岁弟子的打闹。
说是打闹,穆流风不还手不,说连嘴也不还,任由仲轻云的女书童取笑,马车中的其他人,独座一驾马车的中年汉子和只露过一面的女人依旧一言不发。
少年总是感觉着名叫阿洪的马夫盯着自己,似乎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怕自己突然暴起伤害到车内的夫子,其实也难保不让人怀疑,他们这一行人都是早前定好了的,只有自己是半路插进来了,带了一封书信,就进了北方游学的队伍中,众人对他也不知根知底,加上知晓其中内幕的太保,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主。这些弟子学士们自然而然的就对少年有些偏见,甚至到现在都只知道叫他阿凃,只有宋夫子问过他姓甚名谁,他便与宋夫子说他姓卢,人都叫自己阿凃,便叫他阿凃就对了。
盯着眼前的少年,盯了很久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向那少年挥挥手叫到自己的身边来说道:“小兄弟,我看了你……你是不是不常骑马?”
哦,原来是这样……少年有些脸红,还以为他会担心自己能对夫子起到威胁,原来是盯着自己奇怪的骑马姿势看了一路,心生别扭才提提点自己。
百无聊赖的马夫一脸痛心疾首的说道:“哪有你这般骑马的?就这么一屁股坐在马的脊梁骨上,动也不动,挪也不挪?先不说马难受不难受,你自己的屁股胆子能使好受了吗?”
少年也不是不会骑马,只是不如何精通,村中有匹马,他也练习过所谓的人借马力,人马合一等等诸如此类,但是这长途奔走,如何骑马,少年还真不知晓,又听见了马夫说:
“阿凃,你这骑马的功夫委实太差,比我差老远了,人在马上,并不是一直静坐或是俯身,身躯随着马的一步一步一张一弛,随站随坐,这样才能不伤到自己的腰身,跟随马匹奔走,随它呼吸起伏,马儿也最是舒服。
这马匹也有灵性,若是让我骑上一骑,它便恨不得这辈子都让我骑在胯下,来来来,你且与我换上一换,我教教你如何骑马!”
原名申北然的少年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与阿洪调换了位置,自己坐在马车前充当马夫,引得一众随从紧张了好些,就连一旁女眷马车充当马夫的穆流风也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生怕自己有什么异动。
阿洪起身上马,不过还没等要教习眼前的少年如何骑马,就兴奋的夹了夹马身,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扬起一片灰尘。
原来只是阿洪做马夫做的烦了,想要与他换一换……少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这宋夫子的马车前还能聆听夫子与弟子讲学。
与闷葫芦一般的其他随从相比,这马夫阿洪简直就是个话唠,少年的心中思量了一下才是明白,原来阿洪是这队人马之中,唯一一个既非学子,又不是随从杂役,也不是朝廷谍子的自由人了吧。
就在少年替换阿洪暂时担当夫子的马夫之时,账中的学士阮舟子,也是略有分神,只有宋夫子一如既往的专心讲学。
阿洪一时兴起跑到了前头,很快就折返回来了。
自送走随行的边军后,一行人已经处在两国边境线之间,在往前途经蒙州,很快就可以进入北黎南院关隘了,到时候就有官道可以走,比这荒山野岭的路好走许多。
一行人前方,张江调转马头,折返回来。向众人喊道:敌袭,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