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承舒在得知半路杀出个定唐镖局,护着学宫车队的时候,就下令让在路上阻拦的童都尉赶快撤走了,棋差一招,输了一场就要认,若是心有执念,明明已经落了下乘还不认输,让那二百名骑兵横冲直撞的过去起了冲突,打伤了大黎自家的镖师,就正好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
牵一发而动全身都不为之过,关键是原来流窜各地的江湖人士对大黎朝廷离心离德,都不用费什么心思,随意几个潜伏在的谍自,自己出面也好,暗中鼓动也好,以此事为缘由,在二百多名参与者之中,精心挑选南北两院各一些人士,用一些捕风捉影民间谣传编排几人私下里和家族里的过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离间大黎南北二院。
不过是输了一招,来日方长,太子府的账房先生,我池承舒记得你了。
关于大于太子府的账房先生,第五诗南名这个少见的名字,并不被很多人知晓,好些去拜访的武德司旗官也仅仅知道眼前的账房先生在内阁中任职,北黎能够探听到的情报,也仅仅是及受太子重视,而而且身为内阁辅臣,才堪堪三十多岁,已经算得上是极为年轻了。
不再去想赢了自己一招的账房先生,迁安镇这一试探,没有试探出在大虞安插扶持的江湖门派,只是撞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镖局,由此镖局保护,至少在明面上,官兵是不能够再挑起事端了。
如此这样也只能这般了,池承舒喃喃道:既然是江湖事,那便江湖了。
迁安镇
刚才还蓄势待发一众骑兵转眼间就像洪水倾泻一般四散撤回了,阮舟子手里拿着第五诗南的书信,其实这封书信在昨天按按照约定就被拆开了,只是今日碰见了这么大的阵仗,就算是内阁辅臣大人已经预料到,派遣了人保护自己,心里也是不平静,吓得不轻。
少年看得真切,一众随从心弦绷的都很紧,就连平日里有些懒散的阿红都抱紧了刀鞘,一只手在刀柄上,随时准备殊死搏斗,
大概是江湖刀客和士子书生,自小境遇不同的原因吧,阿洪面上紧张一些,气息却比较稳定,不急不躁与平时无二。倒是女眷马车前的穆流风面上古井无波,满不在乎,气息少长短不一。
宋夫子感叹了一声:“官兵虽然退了,但此事才是个开端,以后明面上来的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只会比今天更为凶险,从今天开始了,咱们走的就算是江湖路了!”
阮舟子心有余悸,恨恨的说道:“这北黎朝廷,真是个荒蛮的地方,竟然敢在官道上公然拦截一国使者,一点法度都不讲!难不成进了国境之后,还有乱贼敢公然劫道不成?”
宋夫子呵呵笑道:“这已然是讲了法度了,若是真的没有律法约束,这一路过来。咱们这外乡人恐怕最少碰上了十几波江湖侠客了!”
阮舟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的问道:“先生,那一个个江湖侠客,有这个胆子?没人指使,就敢光天化日之下劫掠路人?”
宋夫子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说到:“岂止是敢白日劫掠,有人指使就是三两拨而已,没人指使才是最麻烦!
没有了法度约束,就是一两个武功好些的所谓山上侠客,都敢杀上官府,占山为王!咱们几驾马车,怎么杀不得?”
阮舟子有些不大相信,也不好出言反驳自己的先生,不只是他,就连书童也不是很相信。在他们心里,人生下来就是要遵守法度的,怎么可能会有如此不合逻辑的做法。
宋夫子看阮舟子不信,便紧接着说道:“若是没有法家制定的法度施行天下,习武有成的江湖豪侠,以武乱禁的比比皆是。
现在是太平年月显不出来,以往天下不太平的时候,不要说是害怕官府,便是那武功高的江湖好手敢和朝廷军队正面厮杀的,都不是少数!如今的天下,法家先贤真是有大功德的,只是如今逐渐衰弱了……
法家先贤曾经说过,倒炉炭,死于前者皆是也,而民为之者,是贵法理也,夫一人奋死可以对十,十可以对百,百可以对千,千可以对万,万可以克天下矣。
依照法理,万民协心同力,这才平定了天下以武乱禁之风!现在得时节,南北二朝越来越不遵守法度了,不是好事啊!
虽然已经过了百年,但是此行咱们还是要尽量小心些,不要和过往的人起争执,这里民风剽悍,一时意气之争说不定会惹下大乱子!”
阮舟子点点头,自己年纪尚轻,对以往的这些旧事不太清楚,不过自己在稷下学宫读书,对诸子百家学说都有涉猎,对法家制定南北二朝律法一事,有所了解。
心里还正想着以往的侠客,若是真敢对抗朝廷官兵,该是个什么样的场面?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了一声:“法家制定天下法度不错,但是治标而不治本,本就是是顺势而为而已。”
阮舟子有些恼怒,听出了声音就是化名阿凃的少年,一个武夫,就算读过些书,怎么就然敢反驳自己的先生,正要出言训斥。
宋夫子抬了抬手,示意阮舟子不要妄动,说到:“哦?法度只是顺势而为?这是何意?愿闻其详。”
少年今日已然换了一身鱼肚白的长衫,此时才想起身上衣裳都是马车内先生的弟子赠与。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刚才是听宋夫子谈论法家事迹,听得仔细,想起田先生也与自己说过些许学问,二人意见有些不同,少年一时没忍住,这才脱口而出。
“我……我的学问自然是低微的,只是我听先生说过此处,有些不同。”
宋夫子没有恼怒,只是掀开帘子,冲少年说道:“圣师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有何想法观感,但说无妨!”
前半句自然是说给阮舟子听的,宋夫子一向治学严谨,博闻强记,但又不专横独断,他平日里最怕学生不虚心向学,反而对他十分恭维言听计从,这样他便印证不了自己所学是否有了偏差,今天被人反驳,宋夫子也不以为意,就要听听少年的看法。
那少年犹豫了一下,回想了田先生所说,似乎也是觉得田先生所说的和当下一比较,更为有理一些,便循着记忆开口说道:
“我先生说过,各国律法,严谨也好宽松也好,都是与时俱进,根据各地民俗民风道德制定而成,律法犹如刻度一般约束穹顶之下的黎明众生言行举止。
但究其根本,各个时期的律法刻度只是表象,总览史册,合格的律法都是根据人心中的尺度制定而成,若是律法严苛违背了百姓心中的刻度,那此项律法必然会引起民怨,所以律法准则并不恒定,历朝历代都有所修订。
正是因为不同时代的人心中的刻度是不同的,每个朝代的个人意志也是有所变化的,律法就是由此综合制定,既不能过于放纵又不能过于约束人的意志。法由人心生,条文律历,只是最后写在纸上的文字而已,真正的法典刻在人的心中。”
宋夫子点点头说道:“确实不错,有些道理,不过律法于国于民用途甚大,难道我说的就不对了嘛?”
“并不是说先生错了,我怎么敢如此,先生刚才所说,若没有法度约束,游侠就敢直面官兵,烧杀抢掠没有约束,确实不错,但若是以我看来,仅仅有法度,也不能制裁了他们,关键还需要手握法度的人,心中有通达念想,能够施行法度,不被外力所遏退。
先生所说法家圣人所著之典,已数百年,但这数百年之间,天下仍是混乱不堪,期间无数法家前贤完备法典,但一纸空文,怎么能够约束得住天下百姓呢?乱世周而复始,想要施行法典,还需要先在人的心中建立法度才行!
以往乱世中,不乏君主抱有济世救民之心,可是凡夫俗子如何约束得了江湖侠客?就算是兵戎相见,也是败多胜少,收效甚微,更有甚者,前脚掀翻荼毒百姓的恶徒,自己转身就坐上宝座,比以往之人更加残暴不仁!因为无人能约束胜者啊!
据先生所说,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实际上,以往乱世之中,两军相对也好,***湖人士也好,不管你再如何出师有名,厉兵秣马再如何充分,只要两军接触,阵亡人数超过三成,余下军士便会即刻溃败。
甭管宣誓再如何雄心壮志,只要面对的敌手抬手间就夺去袍泽姓命,试问谁能不胆寒?谁能不退却?百年之前,纵然有千军万马也难围剿一豪侠就在于此,百万大军,踌躇不前,奈何不得山上客?就在于此!
三千铁甲围剿豪侠,伤于豪侠手下不过百余人,伤于自相践踏者,千余!一柄千步弓,震慑百千众,百年前的天下,就是如此啊!
先生曾说过,真正平定这乱世的,并不是法家制定的律法,而是儒家道家的学问和佛家的来生一说。
一篇篇道德文章,警世明文,让世人眼界开括,心念百里外波澜,让世人面对四野不平事,胸中意难平!发德行以从善,嫉恶以如仇。让世人自命不凡,愿为天下先,愿化浩然气,敢为天下先!
近的来说,以孝理治家,远的来说,以礼仪治国。
使读书人,使天下百姓,使赳赳武夫,对这座天下有了愿景,有了念想,有了使命!这才使得天下人制定了法度之后,能够舍生忘死的执行下去,信念才能够驾驭对生死的恐惧,念想着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
就算是围剿天上仙人,死者伤者十之八九,就算是明知必死,也能前赴后继,最终拨乱反正,战事上再也不会出现数百年以前,战损三成全军溃败的迹象,这才从根本上,建立了当今的法治天下。
先生还说过,反观西方佛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天性尚且无法压制,黎民心中难生浩然气,佛教和诸多神教因此应运而生,借用了道家因果一说,化生出彼岸来生,等等诸如此类,昭告天下人,此生若能行善积德,死后便能入琉璃世界,或是转世享受荣华富贵,如此一来也在百姓心中种下了向善的愿景。
心中有了尺度,法度才得以健全,我先生认为,儒道佛,三教教义是不同得治世之本,如大江大河,法家学说是大河之舟,两者缺一不可。”
“好,说得好!如果不是这般,肯定还是个山头林立,视法度为无物的蛮荒年月,这……都是你先生的观点?”一直沉默不语的朴素车厢传出了声。
“这……也有一些我的看法,借用了先生的名号”
“好,那便好,也不枉顾了你先生的一片用心”汉子洪亮的说了一声,就再也不言语。
宋夫子也是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还真是如此,道门初生之时也是推行神道,这百余年来逐渐改变教义,原来是因为这个……”
还真是有些道理,阮舟子心里越发的坚定了,这个半路插进来的少年,绝不是个普通的碟子,兴许真的是某位大家的关门弟子。
声誉儒家道家盛行之地,心里对佛教排斥的厉害,于是开口说道:“西方佛国所编造的琉璃世界,也能与圣师所说的至理名言相比?”
少年邹了皱眉头,刚要反驳,就听到宋夫子训斥道:“妄言!怎么能不假思索,就如此言语?试想你若是那乱世之下的西方圣贤该当如何?
难不成告诉他们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们,为生民立命,为天下开太平?
相对他们来说,这种泛泛之谈,只会让天下更乱,取不得丝毫成效!
莫说,以前那个人相食,父子共妻的世代,就是现在的太平岁月,荒漠之上,百姓依旧是没有三月余粮!如若不兴佛教,施以愿景,又如何安国定邦?”
少年深以为然,虽然不信什么佛教,道教和巫教,甚至都不是儒家的门生。
但他相信任何一个教派在创立之初,都是为了脚下所立的这方天下众生,更有意义的活下去,不单单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单单是因欲望驱使而活着。
至于历经了好多岁月以后,人心变迁,也许前日的教条,今日看来与邪魔外道无二,也许教派的领袖心性已然腐朽不堪,但那立教之初的愿景是不应该被污蔑的。
至于能否流传后世,还是要看它立足的教义与制度是否深远。
宋夫子喃喃自语:“怪不得,御前佛道两家辩论,道门败多胜少,一是执意攻讦佛门出身如何不伦,否认佛门立教之初的愿景,被佛门揪住不放,情理上吃了亏。
二是道门逐渐由神教转为人教,许多自家的典籍教义出现了冲突,辩驳上吃了亏。
哎,道门想要御前辩论赢得佛门,要么佛国大兴,神教演化人教,诸多佛典不攻自破,要么再过百年,道门彻地由神教转为人教,才能扳回一局吧。”
武夫不妄为武夫说话,儒家夫子不单为儒家说话,朝廷逃犯倒是为儒家说了公道话,这难不成是游学轮道?
学莫便乎近人,穷经皓首,不如与人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