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少年所住的乙等客房屋内陈设太过简陋,环境太过逼仄。出于少年的自尊心便没好意思请穆流风穆公子进来一坐。
宋夫子的二弟子也是看出来,有些窘迫,不要说自己要进去喝杯茶,都不一定坐得下伸开腿脚,就算是有茶叶也是最下等的茶叶枝,自己是不会喝顺口的。
原来是少年回到房中休息,今日收下了阮公子送的两身衣裳,便有些迫不及待的换上了。在外的时候还能假装客气满不在乎,回到自己屋里就原形毕露了,终究是少年,哪有不喜欢锦衣华服的呢。
阮公子送与自己与阿洪的衣衫也都是灰色的,只是做工和料子确实比之前穿的麻布衣裳要好得多得多,这比自己穿的灰色麻衣要浅些的花色名字叫做鱼肚白,化名阿凃的少年,左思右想也整不明白,灰就是灰,白就是白,怎么还有鱼肚白这一说。
相比于阮公子,眼前这位穆公子就让少年看的顺眼许多。
少年听到有敲门声,再仔细一听,是穆公子的声音,将门打开,眼前的学士小哥儿像是个一整天都危襟正坐读书,终于盼到了四下无人,可以弯腰趴在桌子上歇会儿一样,穆公子倚靠在门外,好像村中少年三五成群扎堆聊天一般,让屋里的这位不由的亲近了几分。
二人闲聊了几句,就将一包裹递给了屋里的少年,少年本不想接,屋外的穆公子,就像乡野之间拜把兄弟一样,一副你不拿着就是不给我面子的模样,自己不得不收下了,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衣裳之类的东西。
闲聊的几句,少年没怎么在意,只是穆公子临走时,回头说了句:“凑巧碰到了这件适合涂兄的,错过了就怪可惜的,想来应该是合适的。”就转头走了。
少年本想立刻打开包裹瞧个究竟,考虑到此时身在异乡,不得不更谨慎一些,便用刀鞘将的包裹拍了一遍。包裹中确实没有活物,暗器一类的物件,才摸索着将其打开,原来是一身青色的衣衫,哦,不对,应该是天水碧色的衣裳。
少年穿惯了麻布衣衫,乡野之中也没有染料,一年四季衣衫翻来覆去就那些许个颜色,以往一些好看的衣裳颜色湘妃色,还有这天水碧,都是穿在人家身上的。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和大小姐穿起来才像模像样的,自己手里握着的这件布料做工都很精细的长衫,总觉得不适合自己,自己穿上肯定也不怎么好看。
三更天时分,城里的巡防,都换了一波人马的时候,少年还是睡不着觉,终于是妥协了,取出了穆公子送的长衫,七手八脚的穿在身上,此时正是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白天,自己这乙等客房也没有镜子,需要到大堂之中去照那面大铜镜。
得了,总算是把新衣服穿到身上了。心满意足,收工。少年像是完成了一个心愿,躺在床上,倦意来洗,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之前,心里隐隐约约的想着,穆公子做师弟的,送给自己的衣裳,竟然比阮师兄挑选的还要合身几分,可能真的是碰巧了吧。
迁安镇
童都尉已经在这北上的必经之路等候了一天了,早就不耐烦了,心里想着这帮读书的人,真是事儿多,几十里的路程走了这么久。
迁安镇算是穿过奉州边城之后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城,而且此地位于多少个大城之间管道的交叉口,南北有驰道,东西有河流,河流并不算如何宽阔,也没有别的名字,就随这个镇子一起叫了迁安河,水流不急也不深,能够作为一条短途漕运河流周转,一来二去的就使得这个镇子显得格外繁华。
来往的商客,行脚商,游玩的旅人,都是要经过这个有着一横一竖两条街市的小镇。
通都尉自然是收了上头的指令,在此地等待着大虞学宫向北游学的一行人。
只等那群人出现在自己视线之中,自己就会一声令下,麾下二百名骑兵便如蝗虫过境一般,俯冲过去。
管他什么留学的车队,就算伤不了人,也要打砸了他们的车马,杀一杀他们的威风,若是他们敢向自己拔刀,那是最好了!
这可就是他们外乡人寻衅滋事,挑衅朝廷官军啊,自然少不了一通厮杀,就算那些人中,有些个武林好手,又怎么能是自己这铁骑的对手呢?
到时候随意打杀几个,随便再找一些远远看着的百姓出来作证,也就算有个交代,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伤及了车队中那位老先生。
其实童都尉心里清楚,自己知道二百人马恐怕不能,也并不是要将游学人马拿下。更多的,可能是要针对他们的随从,将一些个随行人员,冠上罪名,羁押也好,打杀了也好,顺便再试探试探那人的实力如何,自己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正思量着待会儿骑兵冲过去如何挑衅,之后该如何开口时,前方探马折返回来,车队就在自己前方了!
童都督赶紧勒住马头,吩咐下去,待会儿自己一挥手,就冲撞过去,只是谁也不能提前拔刀,靠近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朝着那马车去试探试探,有那迎面过来的随从不要客气,只要不动手,想怎么撞就怎么撞,不当场给他踩死就行。
车轮碾过路面,板材晃晃悠悠,吱呀吱呀的声音越来越近,童都尉手心隐约出了点汗。有些兴奋,在所难免。
可随后,都尉的脸色就变的铁青了起来。
百步之远的车队,并不仅仅只有一二十人,目测约莫都有四五十人了,所悬挂旗帜,也不单单是稷下学宫的令旗,还有一个寒酸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徐字镖旗。
看来是这伙人马。知道迁安镇不好过,早有准备,安排了镖局保护,可是一个小小镖局几十号的人马,粗通武功,还不如自家的随从更高一些,反而会拖慢脚步耽误行程,这是为何呢。
身后的众多将士终于是反应过来,询问都尉是否冲阵,都尉嘴上骂骂咧咧的,却没有在准备闹事的意思,南来北往的镖局都是在官府里备了案的。
自己派人制造些事端,和外乡人起了冲突,把帽子扣在他们身上,还勉强算是个办法,但是总不能拿着屎盆子往自家人镖局身上扣,况且这哪里有地方镖局敢主动挑衅官府的呢?
就算是冲撞起来又如何?有那镖局众多人马将游学学士围在中央,保护的严密紧实的,自己莫要说去探人家的底,就是想冲撞也冲撞不到,难道要拔出刀来给着几十口子镖师全部打杀个干净,就为了看人家底?
那岂不是太荒谬了!可不单单是落人口实这般小事了,江湖人做江湖事,朝廷再如何也不可能将所有江湖都养做自己的鹰犬,并不是朝廷不愿意,而是朝廷供养不起!朝廷鹰犬和江湖人士的区别就在所受供养不同。
任何一个王朝都不可能完全的掌控所有百姓和江湖人士,这就好比一句流传甚广的戏言:何不食肉糜。没有百姓供养,哪来的朝廷,全是朝廷供养,靠吃土石活着吗?
与贵族平民相差不多,几百个平民之中,最拔尖的那一个便是贵族,这习武之人的世道也是如此,一地武林之中有那么一两个最为拔尖,又愿意受朝廷供奉的,就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坐席的官僚,然而剩下的十之八九,才是大多数江湖人士。
虽然本事不济,与其相处,也不能呼来喝去明面上的使唤别人,如果这样,就会适得其反,激起了一口血性,给你拼个鱼死网破。
眼下这三四十口大多是不入流的武林人士,童都尉是个识大体的人,不会因为自己急于求功,就拎不清此事的大小跟脚,若是真打杀了这三四十人并不难,只是杀了之后,众怨难平,武林动荡。恐怕不是自己一颗脑袋能够承受的,兴许自己一家老小死个干净,都不能平息众怒。
只是你这镖局也糊涂啊,官府明面上不能拿你如何,暗地里整治你,还不是手到擒来?人家是来游学的,来两年就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到时候你怎么办?小小镖局敢跟朝廷叫板,怎么会落得好下场!
一众人马被镖师围在中间,少年与马车靠的更近了一些,心里也是想着这招果然高妙,这一路以来,恐怕朝廷都没法再用军演等等类似的借口来骚扰北上游学的学子队伍了。
镖局叫做定堂镖局。总镖头姓徐就叫做徐定唐,这镖局规模也不大,这次来,整个标局的人马都带来了,定唐镖局就创立于徐定唐之手,年限也不长,也就十余年吧。
徐定唐总镖头在这一带名声还是不错的,正儿八经的内家高手,武功路数也大开大合。性子外圆内方,平日里和官府也好,山上响马也好,总是极为客气,礼数上不曾缺了。
自己做事走标也谨小慎微安分守己,十余年来从没出过差错,开馆教授弟子也不私藏,极为难得。
只是想不到此人竟然是大虞的一名碟子。蛰伏了十数年,今日终于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