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月楼就要招呼田师傅将阮舟子打杀了,还未走到田达近前,心下不免有些犹豫。
这阮公子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文采也还不错,相貌嘛,也尚可,也没有什么邪秽心思,给自己的观感还是不错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以为自镖局保护中找出学子要花费些功夫,没想到送上门了。大好儿郎,杀了真是可惜。
只是他既然出身稷下学宫,不老实的在书院里读书,跑到我大黎的地界上撒野,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国之间立场不同,就算是欣赏他三分,又能如何?是敌非友,真要揭破了身份,他也会和自己生死相向。
席月楼有些惆怅,初次见一个人便要取了他的性命,心里没有波动,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次与田师傅前来,是给白春亭打个头阵的,听门中探兵说起过,这车队中,有位一流高手。
原本以为是位金刚境,不知哪里吹来的风,都督大人推断,此人境界极有可能是在金刚之上的点苍境。
不过也不敢肯定,所以就先派遣了田达前来打打秋风,有那落单的学宫士子,就当做鱼饵杀上几个。
只要名义上的大虞使者宋夫子还活着,就不算做得过分。
此行来的就两个人,只要席月楼不暴露行藏,就算是田达与邱莫打起来略输一筹,也是不怕,自有办法能够全身而退。
邱莫辞人在北黎之中少有名声,但是自从他露面那天,相貌早就送到了内卫府上一一核对,大致底细,已经弄清楚了。
邱莫是大虞成名已久的金刚高手,二十多岁的时候,内功修为就已经有所成就,名震一方,堪称是一地小宗师。还未入金刚境时。曾与一道士有些恩怨,有交手过一一流高手。
那道士,已入金刚,体魄坚韧,当时才二十多岁的邱莫没有半点胆怯,还好那道士修为不济,空有一身体魄,杀伐之力却甚少,斗了好几个回合都不分胜负。
虽然如此。当时在场间伫立,威风凛冽的邱莫,回到家中还是休养了一个多月有余才能出门见客,那道士被打的好像很是凄惨,吃了顿饭,一两个时辰就生龙活虎了。
朝廷欣赏其勇武,加封了一个鸿胪寺御史的官职,也是在这江湖武夫和道门之间做东,调节一二。
都是大虞的人杰,折损了谁,都是损失。
毕竟没有根脚靠山的一介武夫,能够靠着勤勉习武,和那并不算如何高明的武学典籍,在在金刚体魄之下的时候便能与一位道门上师打的难分伯仲,如此人才,朝廷就算招揽不到手,也不想让他毁于一旦。
穿上了朝廷的六品青袍,果然变的不同寻常了,在没有哪些出身高贵些公子哥,敢于当面调笑邱莫学识粗鄙。
此事并不是完全百利而无一害。
坐上朝廷六品大员,寻常的江湖武夫,初见荣华富贵,哪里懂得节制,踏踏实实的醉生梦死了好些年,直到三十而立,武功都没有什么进境。
还好,过了而立之年,邱莫幡然醒悟,习武更加勤勉,为时不晚,没过几年,就一步踏进了金刚,成为了当世一流高手。
邱莫现如今还不到知天命之年,四十多岁,在这十年之间,想要金刚踏入点苍,极为艰难。
田达年长他三四岁,武功修为高深,半点不显老态。已经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就像三十多岁壮汉。
田达回想着手下送来的谍报,嘴角微微冷笑:自己天分如此不俗,也才堪堪踏入了点苍的门槛,到现在还没能够体悟到此境界的玄妙之处,照此情景,不要说再有进境,就是将点苍修炼瓷实都是奢望。
到了这般境界,没有体悟,就再难以寸进,筋骨磨炼都是大差不差,筋肉之中内力相对起初,进境也极为缓慢。
武道一途,天分,机缘,恒心,缺一不可,途中玄之又玄,进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之中,每走一小步,都比以往更难出许多。
更何况这厮还声色犬马了几年,耽误了这么宝贵的时间,对于邱莫是否修成了点苍境,自己是将信将疑,就算他是,又能如何?与自己同境交手,互相砥砺无道,既分高下,也分生死,何乐而不为。
要不是江面上突然出现的这个秃头和尚坏了自己的雅兴,这会儿凉亭里,那小公子哥早就被自己打断双腿,扔进酒楼里了。
田达冷哼一声:好一个秃驴,境界不高,装神弄鬼的功夫倒是不低!
夕阳西下,最后几抹余晖映衬在白石湖水面上,天水一色,意韵阑珊。
和尚赤足立于湖面之上,看缓实急,有追风踏月之势,水面上却无一丝波澜,寻常百姓见了,多会感叹一句:当真是天上神仙的手段!
拔陀法师,慕容皇帝册封的佛家法师,金刚禅师。
早就想会一会这个秃驴,顶着个皇帝册封的名号,区区一个堪堪进入一流的金刚体魄,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不管如何,先会上一会,在说些台面上的事。好歹是法师,不可掉于轻心。
席月楼刚要走近,就瞧见田师傅挥挥手,让她靠得远一些,女子没有犹豫,又后退了十几步才停下。
田达微微一笑,体内气机,一息之间流转数遍,蛰伏于筋肉之间的内力尽数唤醒,孕育在手掌之上。
“啪”的一声,五指并拢,手掌向前,速度之快,引起了阵阵破空之声,是一劈空掌。
劈空掌顾名思义,算不上奥妙绝学,却也是上乘的掌法之一。论及威势虽然不如《天五篆印》《覆地断碑手》这类拳掌功夫杀力浩大,但是胜在其攻势之远,尤为罕见。
二人相聚不足十丈,此间距离正是合适。
拔陀法师微微一笑,单手自下而上轻轻一抚,湖水仿若有灵一般,千万水珠平地而起,一串串,一挂挂,清光涟漪,便在二人之间拉开了一张斑驳雨幕。
点点珠帘,映澈波光。
劈空掌之力直撞向水帘之间,前悄无声息,雨帘凹陷了一个巴掌略大些的缺口。
掌力之下,彼此隐约相连的一个个水珠被挤压碾压和在了一起,再无缝隙。
雨幕弹力非常,掌印持续了半个呼吸,便消耗在了半空之中,连在一片的雨幕,又回复了之前颗颗水珠的模样。
田达微微蹙眉,也没想着这一掌就能伤到拔陀法师。
拔陀的金刚体魄自然不怎么在乎这一掌,可是未曾想到,竟然连拔陀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当下冷哼一声。
真气流淌四肢百骸,运行了一个大周天。
田达拔地而起,径直飞身,撞向湖中的和尚。
和尚淡然一笑,身姿岿然不动,双手在湖上轻抚了一二,顿时又生出来,两道水珠帘幕。
既然法师是金刚体魄,那我田达就先以金刚体魄问礼!
一拳向和尚胸口打来,其威势猛烈无比,穿金断石。
田达这只拳头与常人不一般,纹理细腻之极,若是能取下一块皮膜,就会发现寻常刀剑都无法刺穿皮膜。
“碰”一声沉闷撞击,仿佛泥牛入海,拳头到了面前。
第一层水帘顷刻之间就被碾压成了薄薄的水幕,第二曾水帘也是如此,只是水幕之间,间隙大了许多,到了第三层水帘之时,只是微微倾斜,水珠都没有迸裂开来。
一拳并未见建功,田达有些意外,但去势已尽,不得不提气收拳。
脚尖轻点水面,水波荡漾。田达向后退了两三步,稳稳的立在水面之上……
好轻功!
田达心中说自己没有半点惊讶,是骗自己。
自己一身气机流转,勉强托得自己立在水面之上,不至于沉下去,但是气息时而波动,上下浮动,脚下时不时有波澜绽放。
可那僧人如履平地一般,立在水上,半晌了都没有一点水纹传出,看来这位慕容皇帝册封的佛家法师,确实有些门道。
田达可不会就此认输,蓄力良久。“咣”的一声!水面炸开两盘深坑。田达借力飞向高空,像是猿猴披挂一般。就要越过水幕,从天而降,砸向和尚头颅。
和尚还是微微一笑,双手挥舞,面前三层珠帘翻转到头颅之上。
“碰!”又是一声闷响,这次两拳齐至,依旧未能砸穿着水幕,第三层的珠帘也粉碎化为水帘,三道水帘贴在一起,勉强挡住了拳势。
半空中的田达借力翻转,再次落在水面之上,这次就没有刚才那般潇洒,一个踉跄,溅起了好些水花,差点没有稳住一口气息,掉到湖面下。
田达动了真怒,不再藏拙。
这和尚竟然如此戏耍于我!仅凭拳脚怕是进不了他的身。
深吸一口气,平缓了胸中有些紊乱的气息,不再怜惜真气消耗,运转于拳掌之外,无色无味,无声无息,内力高深者却能察觉得到,此时的田达,双手拳掌之上有一股约莫一寸厚的无形罡气。
这罡气锋利无比,割断寻常刀剑,砍瓜切菜一般。
果然,这一掌刀着实有效,倾刻间就刺穿了和尚的三道珠帘水幕。
拔陀和尚长叹一声说道:“施主何必咄咄逼人……既然如此,那得罪了。”
三道水幕顷刻之间就被田达穿透后顺势搅乱,千万水珠扑嗒嗒的落回湖面,泛起了好些涟漪。
掌刀去势不减,直取和尚胸前。
和尚一改双手合十的模样“啪”了一声,单手将田达掌刀捏在半空,二人手掌之间,明明有一寸距离,此时二者却都无法向前半分,两人的掌间罡气相互消磨。
眼见这一掌无功,另一拳快若奔雷,直向和尚小腹。
和尚依旧古井无波,松开了禁锢的那掌刀,双手交叉,与那田达一掌一拳,毫无花哨的碰了个瓷实。
“咣”的一下,和尚再不如之前潇洒,双足陷进水里一寸有余,水面波涛荡漾,好些气力被卸在了水下,致使水面如此。
反观田达,却已被撞飞,再无法控制真气在水上稳住身形,扑通一声掉进了湖水之中。
和尚淡淡一笑,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然而,只过了一个呼吸,和尚一改之前的平淡模样,微微皱皱眉头。
水下的田达依旧不认输,江武夫福怎么能因为一拳一脚优势劣势就定了生死输赢呢?自己还没有输,至少田达是这么想的。
既然进了水下,那就潜伏在水,将这和尚拖进水里,在湖里分个胜负!
和尚察觉到田达手掌即将探出水面,抓自己脚踝拖向水里,暗叹一声:“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