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遍遍地翻看电视频道，最后停留在一个家庭访谈节目上。可那节目乱七八糟，离离索索的，我看了一会儿马上就换了另外的频道。可也没发现有什么好看的节目，都是一些午夜剧场。有一个频道还播放的是午夜恐怖片。
我最怕看恐怖片，尤其是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可我有时候却也忍不住去看。我只看了一会儿，就吓得我马上关了电视。睡觉。
问题是我看过恐怖片之后，就不会忘记，我脑海里老是会回忆那些情景，甚至过了好久之后都还清楚地记得。
我关了灯之后立马就缩到被子里面。对于这种事我总是特别胆小，我老是会在夜里一个人害怕的时候想那些东西，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是会想。越是想叫自己忘记就越是记得清清楚楚。我会想到所有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想到以前亲眼见到过的死人的样子，想象一切恐怖的情景和画面。就仿佛我身边周围都是那玩意儿。
对于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魂存在，我以前不太相信，只是后来听得多了，也觉得煞有其事。我是说我以前不怎么怕这类事情，可是自从我弟弟魏松生病之后，我母亲老是疑神疑鬼。她做了许多有关迷信的事情——请神，占卜，甚至还拜女巫为师。她每年要参加许多这类活动。我都搞不清她那个时候到底是不是心中早已空茫，没有任何可以寄托希望的地方。她还总是给我求附身符，只是我没有戴在身上。
我还记得我朋友也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真实的事情。他说他们老家有一个女同学结婚之后生了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婴儿，因为治疗已经花了很多钱，而且还要花很多钱，也不一定能治得好。后来他们一家人就商量决定让他同学自己的父亲把这个出生才二十几天的婴儿直接扔到山上，不管死活。没过多久他同学的父亲就一个人深夜去到那座山上上吊死了。别人都说他是被那个他丢弃的婴儿的鬼魂索去了命。
我记得很多这样的事情。我母亲也给我讲过这种故事。她说我们一个老乡在外面出租屋里，亲眼看到过鬼魂之类的，后来一打听，果然那房子里面以前就死过一个人，三十多岁，跟她看到的鬼魂样子一样。人家说她的运气太差，阳气不胜，所以才会看得到，又有人说是她占了人家的地盘，后来她就不得不从那搬走了。我第一次听到这种事简直全身起鸡皮疙瘩。然后就有点相信这些事实。
嗯，我一个人害怕的时候老是会去想这方面的事情，我听了这种事就忘不掉。我越想就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就越是会想起这方面的事情。我想象着那些鬼魂就在我身边，在我后面，在我头顶，所以我不敢把脚露在被子外面，也不敢把脚放在床沿上。我要是把脚放在床沿上就老是想象那些鬼魂就在我床低下，想象他们会怎样用他们可以伸长的手来拉我的脚。
我甚至都有点尿急，只是我不敢起身去厕所，我会想到我去上厕所的时候那些鬼魂就跟在我后面。在我上厕所的时候，他们的手会突然从厕所的洞口伸出来，或者它们就在厕所里面，他们的头会从天花板上垂下来。
我这样一想，就越感觉周围都是看不见的鬼魂，有一个鬼魂从我身上穿过，冷飕飕的。唉，我真是神经过敏。可当你听得多了，尤其是那些说得玄乎其玄的事情，你就难免不会当真。拿我弟弟的死来说，他们把他埋了，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到了祭祀的时候也从来不会有人想到说要去他的坟上扫墓。
因为他死的时候才十四岁，未成年。在他们看来那些早夭的人严格来说不算是真的来父母家投胎的，只能算是来捣乱的，所以不能入祖坟，也不能祭奠。他们这样做的意思是让他从哪来的回哪去。也有人说，这样的孩子是讨债鬼，上一辈子父母欠他的，这辈子来讨债的，死了也只能草草了事。我对这些事从来不去探究，都是一些狗屁的道理，都是一些狗屁的人。我憎恨这种事情，我每次想到这些我就会发疯。
尤其是我想到，他死的时候，他们只是用一个小木箱把他装起来，不是什么棺材之类的，也没有人送葬。他只是被一个人扛走，把他埋在山上不知道的什么地方——除了那个人，没有人知道他埋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墓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葬在那里。
他死后我母亲倒像是没了半条命。埋葬他的那天，那人把他的尸体扛走的时候，我母亲拉着木箱死活不放手，她趴在木箱上一个劲哭天喊地。有人把她的手和木箱拽开，她就在地上打滚，是我的很多个姑妈姨妈一直劝她。我有一个头发烫的蓬松的蠢姑妈一边拉她一边说，“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已经都这样了，就当没生这个人。”只是我母亲那时什么都听不进去。等到要把箱子抬走的时候，她只能一个劲地在地上打滚。可事情现在已经过去五六年了，大概连我母亲也把这事忘记的差不多了——也许她只是不想提。反正自从魏松死后一年多她就没提过这件事。魏松刚死的那一年她倒是挺伤悲的，可事情过去这么些年了就不一样了，没有一个人再会想起这件事。到了扫墓的时候，他们也从来什么都不说。
唉，我想到那些鬼魂之类的，我就不免想到让我弟弟魏松来帮我，替我解决掉那些鬼魂。可我一这样想，就会想到另一些事，想到他可能打不过他们，因为他死的时候还那么小。我这么一想就转念想到他会不会在他那个世界受欺负。魏松刚死的时候，他们给我爷爷烧纸的那会儿说过这些，嘱咐我爷爷，说魏松去了，要他照顾他。
尽管如此，此后的日子中每当我感觉到身边可能有什么邪乎的东西时，每当这种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总想到的是我弟弟。我总感觉他就在我身边，并没有走远。我想到他可以帮我来对付它。每当我安然无恙度过难关的时候，我就谢谢他的护体神功。可我也不总是麻烦他，说起来我也有些地方很对不起他，我知道他不太在意，但是我在意。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让他做哥哥，我来做他弟弟都成，我不会有异议。可是没有如果，世界上不会有如果，如果……如果他不是得病，他就不会死；如果他能得到很好的医治的话他就还有救；如果他不是生在我们家而我母亲又不是那么病急乱投医相信什么偏方治大病的话，他就不会离我们远去；如果他不是吃坏了别人给的需要忌口的食物，他的病就不会复发。如果，如果，没有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