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每次我想起他来,我心里就会难过的要命。你不会见到还有比他更懂事的孩子。我是说他很懂得替别人着想,就是在他生病的时候他还老是为别人着想。他最初得的是急性乙肝——一开始我母亲还以为是疳积,可是化验出来是急性乙肝。后来发展成了慢性乙肝,再后来就成肝硬化了,我母亲带他去过很多医院。
最初的时候我母亲带他在我们县人民医院医治,每次在那捡完药之后,他就在我们镇上一家诊所打针,因为那家诊所是我们村子里人开的,离我们家近。那时他还在读书,他总是下午放学之后就去诊所打点滴,打到晚上八九点钟,我父母干完活之后就骑自行车去接他。我记得有一次他病情很好的时候,县医院的医生继续给他开药,他跟我母亲说是稳固病情,说就像我们翻山越岭,把病毒送过山岭之后病情想要回复都很难了。魏松知道这件事,他也知道他的病快要好了。那次他在诊所打针,快打完的时候我母亲去接他,她们和其他病友在一起谈话。魏松突然说,以后没针打了会想念这里。其他人听了赶紧让他吐口痰,说“呸呸呸”。他们说他们以后一辈子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这里的医生都是坏人。他这样说只是他舍不得大家,他就是这么个重感情的人。他也是个懂得为别人着想的人。那时候人家都说他得的病会传染,他好像自己也那么认为。所以他就不再去找别人玩,甚至连我外婆家他都去的很少。后来病情反复发作,又走了好多大医院,在市里省里都去看过病,又听了别人的建议吃了许多家中药,每一次转院都是带着希望去的,可每一次治疗了一段时间又都是失望而回。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死时候的样子。他死的时候躺在那里身子瘦得像一片枯叶,手脚也细得像竹竿,你看了简直恨不得用发面团把他整个身体膨大来。只是他肚子稍微有一些隆起,那是肚子里面有积水。他脸上看起来稍微好看些,那是因为他的脸本身就比身体其他部位看起来要胖些。他还没得病的时候他的脸就很圆润,脸上的肉圆嘟嘟的,比身体上的肉要多些,可他并不胖。他的身体是正常的那种。只是他得病了的时候,他的脸就瘦下来了,而他的身体就更瘦了。可你要是冬天他穿着衣服你只看着他的脸的时候,就不会觉得他很瘦。
我一想到他死时候的样子我就受不了。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得那种病。我有时真希望是我得了那种病。可是不是我,就是魏松,就是他这么个懂事的人。他是那么听话,我母亲只要说一次什么东西需要忌口不能吃,他下次就不会再吃了。就算是哪次他刚开始因为不知道是什么而吃进嘴里的东西,你只要跟他说一下,他知道了就马上会吐出来。他就是这么听话。
他生病的期间,我母亲也操碎了心,她还经常背着我们偷偷的流泪。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好——不知道是中药好还是西药好,在这一方面她自己完全不懂。所以中药也吃,西药也吃。到后来只能请求神灵。你根本不能体会一个人为了你到处奔波可她心里根本就没有希望的那种心情,尽管什么医院都去了,什么药都吃了,什么方子也都用了,可魏松的病情还是没得到很好的控制,总是反反复复,有时候上一次的平稳下降,却为下一次病情恶化提供了更大的上升空间。他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是他老是流鼻血的时候。他的鼻血总是好端端的从他鼻子里流出来,流了就根本没办法止住,有时候在睡梦中都开始流。
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流鼻血的时候我正好在他身边。一流鼻血的时候,他就昂着头,我看见他开始不住地往地下吐血,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难受。因为他昂起头的时候,鼻血就聚集他的喉咙里,他就老得咳出来。不一会儿地上都是他吐的血,咳出来有点痰的形状。偶尔会有一两只母鸡跑过来啄血。仅管它的喙啄在水泥地板咯咯响,但是它什么都吃不到,它的嘴角与地面之间拉起了血丝。我母亲给了他很多的照料,她不停的给他补充营养,可根本没什么作用,他身体的营养全都流失了。他每半个月还要抽血检查一次,所以他很瘦,死的时候更瘦。只是个子长高了一点,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发育,他发育的那一段时间,病情也好了一些,可是过了那段时间病情就更严重了。
我母亲带他转了很多个医院,可每次转院之后病情一开始是得到了控制,后来就又恶化了,病情数值达到比来之前还高的数值,所以又不得不听了医生的建议转院。我母亲那时候就像无头的苍蝇,她又是打听哪里有好的医生,或者打听到其他地方同样的病人问这方面的事情,又是安神位请神灵,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魏松身上。可尽管这样他的病情还是一度恶化,到最后疾病使他吃不下饭。
可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总会有些傻瓜在他后面议论着,说把他治病花的那些钱捆在一起抛进水里都能听到“咚”地一声响,扔在医院里什么都没有,有些更傻的傻瓜甚至在他面前还这样说,我都不知道魏松听了这话是什么感受,他从来不跟别人说这些。
嗯,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的话,他说不定会是个警察或者画家什么的。他十分喜欢画画,而且画得极好。他也喜欢练拳,他对英雄侠客简直到了膜拜的程度,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成为武林高手,劫富济贫什么的。因此他还老是找人练拳。他还让我在家里面给他做了个沙袋,我把那沙袋挂在我们家房子后面的树枝上,他没得病之前,每天放学写完作业的时候都要练拳。尽管练的都是些花花招数。后来医生不让他练了,说他不能剧烈运动,要多休息,他让他没事的时候就多睡觉。他就又开始专研他的画,他给我画过一副画像,我到现在还留着,就在我的书桌里面,我要是现在去翻,一准它还在那里。我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看,只是现在看起来两边脸画得有些不对称,可当时完全看不出来。我时常想起他时,就拿出那幅画来看,想起他就难免还会想起其他的许多事情。
自从我有了手机之后,我想到他的时候就给他发短信——我假装他还活着,试图给他发短信。我当然没有真的发出去,也不知按哪个号发给谁,所以我给他写的那些信息,只是一直保存在我的草稿簿里,到现在我的手机草稿簿里还保存着很多我写给他的短信。我常常想起我跟他在一起的许多事情来。我越是想到这些事情就越是难过,最后我就哭了起来。我扑在那混账的宾馆的床单上一个劲地哭,我哭的时候声音不是很大,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过去哭的时候倒是不少,可我总是背着人哭,我有时候甚至在看一本书,或者一集好的电视剧的时候也会抑制不住的流泪,可我总是背着人去揩拭。
唉,我越哭越伤心,我都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只觉得头痛剧烈、昏昏沉沉,后来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也没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只听见簌簌的雨声,哗哗地下,一时间雷鸣电闪。雨水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地响。我有些醒了,可也没有彻底醒来。我只是迷迷糊糊地看见,外面的树枝在闪电的照耀下,影子落在窗户上不停地摆动,像一个鬼影,隐隐约约,晃来晃去……我仍然有一种泪水漱落的感觉,只是我迷迷糊糊地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