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这是邢曼将名字改为邢捍生的十年,是那个叫顾捍生的男孩失踪后的第十年,是她愿意以他之名坚强活下去的十年。
现在是2018年5月,“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一束强烈的光从宿舍窗户照进来。“邢医生,邢捍生医生在吗?快帮我看看我的孩子怎么了?”村民王大姐着急喊道。
邢捍生立即起身,穿戴整齐,急忙询问小孩子情况,看着小孩神志丧失,全身强直阵挛性抽动,呼吸暂停,口吐白沫,四肢抽动,可能还伴有舌咬伤和尿失禁。便急忙将棉纱布垫在孩子上下牙之间,让孩子保持侧卧使他头部侧向一边,让口液易于从口中畅流,等了3分钟后,孩子停止了抽动,安静的睡着了。
捍生看着孩子睡着了,便在病历上详细记录着孩子病情发作的状态和持续时间,接着向王大姐解释道:“小孩可能是癫痫病发,待孩子清醒后,还需要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进行治疗,但是现在可以放心了,孩子已无大碍。”
王大姐听完后,眼中泛着泪花,慌忙下跪,紧握着捍生的手,说着感谢的话语。既而又说到孩子父亲早先有癫痫病史,因为癫痫发作时家里无人,头部着地,意外造成偏瘫,家里这些年早已一贫如洗,现在孩子又患上这病,这可怎么办?说完趴在桌上无助的哭泣。
捍生听完王大姐的话,急忙安抚到,答应会为她申请医疗救助金,孩子的病,经过治疗会早日康复的。
邢捍生看着小孩安静的面庞和平稳的呼吸,联想这几天在乡下义诊的经历,思考着自己学医多年的职责。原来只认为当医生只是医治疾病,可这几年她却越来越觉得医生肩负的不只是医治疾病,而是病人这个整体,包括病人的家庭和社会关系,她觉得自己还任重而道远,可是如果顾捍生还在,他又会怎么做呢?但是不管他怎么做,他肯定会比自己做得更好吧!
一周的下乡义诊结束了,邢捍生跟着医疗队坐着大巴返回蓉都,她向主任请了三天假,准备收拾行李回一趟浔川。
明天就要回到浔川县城,这是邢捍生十年后将要重新踏上的土地,那是一片陪她走过十五年快乐时光的土地,那是一片埋葬着她最挚爱亲人的土地,那是一片被地震肆虐让回忆肆意翻腾的土地,那是一片五星红旗依然挺立在废墟上在风中飘扬着,永远在致敬重生的土地。
夜已三更,初夏里的风夹着浓厚的思恋如期而至,携着仿若十年前的她和顾捍生在废墟中生死相依的那场细雨。
她看着窗外繁茂的梧桐更兼细雨,一叶叶,一声声,滴落空阶却到天明。这样的夜晚,邢捍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些年她拼尽全力将自己投入到学习工作中,她很少去仔细的回忆起过去,可在这个十年后的夜里思念却在不断发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十年时间就像一条只有两个端点的线段,是从2008年5月12日到2018年5月12日两个时间端点间最短的距离,却由无数个记忆点组成。其中的想念与煎熬、愧疚与遗憾、为梦想的执着与拼搏、对未来的期待与憧憬都化为十年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不断翻腾着汇成滔滔洪流,永远奔流向前不复回。这也许就是人们成长与成熟的意义,过去交织着未来,不管欢乐与痛苦,我们都砥砺前行。
初夏的天还未亮,邢捍生一夜无眠起了个大早,顺手拉开窗帘。她望着雨滴从屋檐缓缓滑落到玻璃窗上,窗外路灯的灯光透过窗户,也穿过那一层又一层繁茂的梧桐叶,照进这间小屋,房间被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一阵凉风吹过,树叶轻轻摆动,那印在窗上斑驳的光影,为这个小屋蒙上了一层旧意。一切都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林林总总斑驳了她的记忆,十年匆匆的流年搁浅了她年少的往昔。
床头叮咛咛的闹钟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开始匆匆忙碌起来。她几年学医生涯养成的干练习惯,促使她麻利的整理了床铺,洗了个澡,便匆匆出门拦了辆出租车,赶去火车站,抬手看看手表,发现时间还早,便在火车站旁的煎饼摊上买了个鸡蛋煎饼和一杯豆浆。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是老同学许璐打来的,她刚按下免提,那边老同学的声音便传来:“这么多年你死哪去了,终于肯回来了,连我们老同学也不联系,要不是我找陈文正那混小子要到你的电话,你是要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吗?几点的火车,多久到绵城火车站,下车后乖乖给我们打电话,我们来接你。”
邢捍生一直默默的听着久违的老同学声音,一时不禁有些语噎,眼睛慢慢有了些许湿意。她其实十年前来省会城市蓉都读高中的时候,早和同学们断了联系,早几年不敢回去,不敢联系老同学,怕痛苦的回忆翻江倒海般涌来。
这几年因为考入华川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课业的繁重,紧张的临床实习,跟随导师开展科研项目,医学论文的发表,似乎每一件事情都让她忙得不可开交,不可以松懈,也必需冷静克制,不能被情绪所支配,慢慢的想回去的念头也渐渐没有了。
直到前两天接到小姨的电话,说是父母十周年忌日,生气说道她不孝,让她不管怎么样都得回来。
她才想起已经十年了,就算十年了,她也从来没有相信过她的父母去世了,好像她不回去,父母就会在家里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等她回家。
因为她从来没有找到他们的遗体,他们就只是地震失踪名单上冰冷的名字而已,但是失踪并不代表死亡。早几年她都会不厌其烦打电话到当地公安局,问失踪人口寻找情况,问到是否已经找到她的父母,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只是藏到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是不是他们因为自己不认真学习而不想见自己,可当她以高分被华川医学院录取时,当她获得优秀大学生称号的时候,父母却依然没有回来。
她每一次的询问,每次接电话的张警官都耐心安慰她,言语中透出对她的心疼与无奈,她明白,她一直都明白。但是她又怎么能说服自己最疼爱她的父母会舍她而去,说服自己已经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呢?
她知道自己很想很想他们,她想念那个小县城熟悉的街道,想念那街角的娇子冷锅鱼的味道,想念那个充满朗朗读书声的学校。那里有爱她的父母,有那些可爱的同学和老师,有那些爱她的亲人,那些可敬的人们,和那个叫顾捍生的男孩,如果他们都活着该多好。
这样想着,她便和老同学说了自己火车到达的时间,唠叨了几句,便也挂断了电话。匆忙啃完鸡蛋煎饼喝完豆浆,抬手看看手表,不早了,就快发车了,便急忙背上书包过去取票安检。
当坐上开往绵城的绿皮火车时,邢捍生握着手中的火车票,不禁有些发呆,这是一张从蓉都开往绵城的火车,三个半小时车程,从8点到11点,180公里,对于她来说也是跨越十年的距离,一段生与死又重生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