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诗会,周尘偏要凑热闹。他往那儿一坐,把人家看诗会的女子吸引走了一半,另一半的目光一直在柳稷身上。几个文人本欲借机出风头,捕捉几颗芳心。而今只围在一起闷闷地喝酒。
柳稷坐到周尘身旁交谈些什么,周围坐满了姑娘。
“哎,无趣。”我和傅音待在二楼的小角落里,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本来还想着听些好诗。”她怕是只想听柳稷做的诗,近日来热情高涨得很。
“这倒霉的世道还要不要人活了!”有三个小郎君,顿足捶胸,恶狠狠地盯着楼下的两个罪魁祸首。“欲将此心付明月,奈何明月不回首啊!”那些个姑娘,没一个看他。
“上天给了我满腔才华与热血,为何如此吝啬不给我张迷倒众人的神貌!”
“兄台多虑了,以色事君,能得几时好?”我本来想说句安慰他们的话,又想着这二人一个将军,一个探花,谁不是一身作为,又替这几个人可怜。
三人本高兴些许,反应过来后只低头默默饮酒。
傅音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柳稷,只是看着他身旁围这么多女人,还谈笑风生,自己生起闷气来。
“看来两位姑娘是诚心想来参加诗会的,一看就是注重内涵的人,不被外表迷惑。”
不,我们两个都不是。
我又叫老板给他们点了两坛好酒,希望他们喝醉后能忘却这些糟心事。傅音也叫了酒,我紧紧抱住不肯给她喝,我的小姑奶奶!我朝着周尘挤眉弄眼,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算了,我费心拦过的,拦不住也没法。
“他肯定不喜欢我,不然怎么...不来找我。”傅音一杯酒下肚,咕哝几句,就倒在桌上。酒中女侠,非她莫属。酒坛子想,她喝了我一口,怎么就讹上我了呢。
钱都付了,剩下的酒不能浪费。秋后新酿,不够浓烈,胜在甘醇,应该是酒馆老板特意选的一坛,傅音虽醉了,不至于太难受。
不知哪儿来的几个文人公子们问是否可以同桌,我摇摇头。他们干脆把另一张桌子拖过来拼在一起。
“姑娘不是来看诗会的吗,怎么独自在此喝闷酒?”
“不知姑娘为何事不快?”
“不知小生为姑娘做首诗,能否博得姑娘的青眼。”
“敢否请问姑娘芳名?”
他们四个你一言我一语,我硬是插不上话。可就是一句诗也不做,一会盯着我看,一会盯着傅音看。我拿块手绢把她脑袋遮上,本想让她好好睡,这些人太看不懂人脸色。
“这是小生特意从家中带来的酒,地窖里封了二十年,姑娘可以一试。”
酒确实是香,没心情喝。我用灵力逮了周尘一根头发,他向我望来,随即起身,侧身经过一圈花花柳柳,待他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不胜酒力,不敢饮酒。”谁知道他有没有下毒,人间有些药,下作得很。
那几个人似乎有点愠怒,直接坐到我身边来。
“这份薄面,姑娘都不肯给?”
对角那三个小郎君看不过去了,起身过来挡在我们之间。
“人家不乐意,还不要脸往前凑,别玷污了今日的诗会之名。”
“关你什么事,一边去,知道我是谁吗?”
有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说这可是丞相府的小少爷,你敢拦吗?小郎君回头瞥我一眼,仍坚定地一动不动。
那几人欲对他动手,我弹了颗小珠子在小少爷脚底,他没踩稳摔了个狗吃屎。
“竟然敢戏弄本少爷,给我狠狠揍他!”他身旁几人操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我们是大将军府的人,你敢动手吗?”我把小郎君拉到身后,笑着打望那小少爷。我也不一定打不过,只是听说女子打架不太优雅,现在好歹吃着周尘的饭,不给他添麻烦。“可别胡乱得罪人哦,免得回家挨板子。”
“少拿大将军来唬我,就算是真的,他还不是我表哥身后的一条狗...”他最后一个狗字没说得完,我扇了他个大巴掌,没收住力,他转了两圈后倒坐在柱子旁。
“公子慎言。”
动静太大,闹醒了傅音,又惹得周围人齐向我们看来。我只好一一笑着回礼,以示歉意。
小公子声嘶力竭要动手,手一抬起就被周尘啪地一声扭断。鬼哭狼嚎之声响彻整个酒楼,其余人看见周尘,低下头该干嘛干嘛,那小公子的人把他拉到一边,临走时还听到他说,你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安家的人,不懂知恩图报就算了,还飞扬跋扈,不知所谓。
“走吧。”我站起来,整理下裙摆。“怎么?舍得从花团锦簇里出来了?再晚点你妹妹就被人拐走了。”我向刚刚替我出头的小郎君道过谢,下楼时看见柳稷也在。
我本扶着傅音下楼,谁知她一看见柳稷,挣脱我的手,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往脸上亲了一口。我的老天爷,比起他的不知所措,我觉得周尘一脸的莫名其妙更是好笑。
“我难受。”傅音的手勾着他脖子,柳稷微微俯身,抱起她出门去。
幸好那些个女子没跟过来,不然傅音得遭多少人白眼啊。
周尘看着我,我给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他揉揉额头,我就知道这事让他头疼。
“你没喝醉?”
怎么又关心起我来了,“我可是千杯不倒。”
喊了辆马车,我们四个坐在一起太尴尬,我选择下车走走,柳稷跟上我。
“自己挑的事,早该想到后果。”我希望他们过得好,我想看到好的结果,可这世道,没有这种结果。
“只是,我们和凡人,不该有姻缘。”虽仙冥人三界姻缘都归月老管,但仙界的条例,不许跨界之间有姻缘。冥人殊途,就算有感情,也不可能走到最后。仙界的规定不是没有道理,一旦有人铤而走险,强行续命,或者歪门邪道修仙,三界可就乱套了。
“你在的这些日子,陪陪她吧,她是高兴的。”小笛摸摸脸,无奈地笑了笑。
周尘也下了车,我不知道傅音一个喝醉的人,在马车里磕磕碰碰怎么办,踢了小笛一脚,要他回车上去。
“你真不喜欢他?”
“放心,不喜欢,别怕我抢了你妹妹中意的人。”
“你们怎么动起手来了?”
安家小少爷的话我实在不想启齿,“就...贪图我的美貌呗,被我揍了,姑奶奶我也是他敢冲撞的人。”
“我还以为...”
“什么?”
“安修楠屡屡对本将军不敬,我还以为这次也是,你才...不过,既然原因如此,我就更不想饶过他了。”
“你要干嘛?也不是多大个事。”这世上哪有什么贪图我美貌的人,明明是想对傅音下手,被我拦着了。而且我本来不想让他生气,才编了个理由,他怎么好像一样不高兴。“只是,安家的人是不是对你有顾忌?”
“我回绝了安家的亲事,想来他们觉得我另有所图,视我为眼中钉吧。”
那他岂不是出生入死一趟,两头都不讨好。皇后恨他,贵妃不喜他,没办法才只能拼死拼活为皇上效力了吧。
“我知道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自己小心。”
傅音醒来后,我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述自己的豪言壮语,她脸红得可以和朝霞媲美。
“我占了他的便宜,是不是应该去给他家提亲啊?”
“你听过女方家提亲的?”
“好像没有。”
对吧,女方上门更像是逼亲。
我这几日出门发现有人跟着,想来安家那位小公子很是不服气。周尘派些侍卫保护我俩,我觉得不自在,白日里更少出门。
有人向傅音递了帖子,邀她去赏菊,指名道姓带上我。来者不善,只是不好我二人都抱恙,干脆同去,看看凡人们耍得出什么花样。
若说花,我懂得不少,毕竟曾经也是在个大园子长起来的。只是人间的花,更茂盛,更鲜艳,有着沃土便可生长,不像天界,还需借助灵力。
傅音很感兴趣,闻闻这个,看看那个,在花丛笑得不亦乐乎。无忧无虑的女子,就该这般有趣。
“听闻将军府表小姐酒艺了得,不如一同尝尝今年新酿的梅子酒?”果然是皇城,想打听什么都打听得到。一个绿衣服的女子把我往亭子里带。
傅音说她是荣家小姐,就是和安修楠订亲的那个。不是还没成为一家人嘛,何必现在就开始治家了。
“秋日里花好人好,这么好的酒理应大家同饮,才不负这春光。”我说得大声,引来几位姑娘想这个方向看,我叫侍女去多拿几个杯子。
“我兄长亲手酿的酒,不是谁都有福气喝的。”我不知她大哥是谁,反正这酒我不喝,出门在外,不乱吃乱喝。
“喝杯酒就怕了,听闻你那日在小岳楼霸气得很。”
“姑娘以礼相待,我自然要客气些。”怕?我会怕?
“安修楠可是哭着喊着要给你点颜色。”
“哦?所以我怀疑下荣姑娘的意图不算失礼吧?”桌上的两杯酒,谁也没碰。
“果然快人快语,不知请姑娘帮个忙,可否?”
我很少帮活人的忙。“什么意思?”
“安修楠纨绔,可若不是安家上下授意如此,他有几个胆子敢招惹上大将军?将军肯就此坐以待毙?”
周尘怎么可能乖乖咽下这口气,他做事,必有分寸。
“姑娘的忙我帮不上。”
“但凭将军一句话,荣家赴汤蹈火。”
敢情我今天来是个送信的。荣家这个招出得好啊,要女子之间传信。我没给话,起身离开,留她一人饮酒。傅音见我,立刻来拉住我。
“不妨事,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这荣家到底怎么回事?”
“荣家曾是世家大族,只是上代家主身故后就一蹶不振,在郢都渐渐立不住脚。”
“那安家还肯答应结亲?”
“上一辈答应的事情,安家也不好退亲。只是听说,安家小少爷曾说过要这荣家小姐做妾。”那确实是有些可怜了,毕竟安修楠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到哪儿听说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就...你俩在亭子里的时候,这边的小姐们说的。”人言可畏,凡人总逃不开听些八卦。
吃鲜花饼的时候,我没什么胃口,靠在树下看着天空。云很近,怎么抓都抓不到。
“听闻荣姑娘的琴艺承自宫中琴师,想必技艺卓然,不介意弹一首给大家开开眼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她。介意,又能怎么样?
立刻有小厮把琴送来,放至桌上。荣姑娘一笑,试了试音,琴音涩得很,想来弦硬,弹着有些费手。
她弹琴时,众人说话声比琴音还大,我冲傅音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荣姑娘不肯献出拿手绝技,捡些粗枝末叶给我们听,我们可不依。”那姑娘生得漂亮,说话可不漂亮。
遇上这种琴,怎么弹得出好曲。
“嫌丢人丢得不够?还不下去!”说话的人是安家的二小姐安言若。一进院子傅音就指给我认她,我俩一直防着她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一女子话音刚落,众人哄笑,安言若要来拉荣姑娘。
“这还没过门呢,就忙着给人当长辈,真劳费心。”
荣小姐站起来,我又给她摁坐下去。乱弹几个音,指尖就有些疼。“总归比我弹得好听,是吧?大家谁有争议的,尽可上来试试。”就她们那些爪子,弹得了吗?众人不应。
“看来大家都觉得荣小姐的琴技绝佳,以后小女子还要向你请教。”
“不必。”
“哦,想来也有这位姑娘出的好琴的缘故,你家不会是卖...琴的吧?”我把琴还给那位姑娘,她脸微微发红,接过放在膝上。
我还有好多调侃人的话没说,但话也不能说绝,免得这些小姑娘听多了想不开。散场时气氛怪怪的,多半是我的功劳。
“早知道可怜一点就得你出手相助,我何必和你说这么多话。”
“故意的?”
她一言不发。
“今日过后,我还得在她们之间生存。”
所以把自己弄成一番置身事外的样子,尽受她们的奚落。
“大家族也可落魄成这种样子?怎么不想着换个地方生活?”郢都不是好地方,又何必留恋。
“志向在此,其余各处皆相似。我如今逃过的免不了他日会受一遍,只是,别人抢了我的我总要拿回来吧。”
我们俩马车挨得近,拉起窗帘聊着。
“那些女子不见得是你的对手。”凭她的忍辱负重和才干,总能有番风采。
“在女人堆中打转算什么?要做的事有很多。”
傅音同她几个朋友说完话,拉开帘帐上车。
“总之今日多谢。”她只留下这句话,我听到帘外的马车声。
“越姐姐今日真霸气。”
“也很莽撞,对吧?”没什么本事,又爱出头。
“不全是...有些人看不惯谢三小姐的作风。只是不敢面上相撞而已,也算是大快人心。”
“谢?她是...国公府?”
“哦对,是国公府家的小姐。不然呢?你觉得她为何要和荣小姐作对,不就是要让安家难堪嘛。”这得是拐了几个弯去奚落人,不过我这风头可算出大了。我还以为她们一伙的,也不至于一下得罪俩呀。
“你怎么没拉住我。”
“这不也没给机会嘛。”
报应来得很快,走到半路轮子就坏了,马车倒在一边,傅音结结实实撞到我身上,幸好没有大碍。一下得罪的人太多,若两方真要下手也可肆无忌惮,这点小把戏算是给个教训。
我将荣影的话带给周尘,傅音又给他叙述了今日发生的种种,说得淋漓尽致、神采飞扬,语罢我贴心地递了杯茶。
“我其实也没想太多,她们太欺负人,哪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这样不讲道理。”我怕他生气后把我踢出去,要重新找地方落脚。
“怎么?你还会怕我生气?”他一说,我又觉得好像今天是太冲动了。“她试探试探你,你自己倒心甘情愿跑到风口浪尖上去。”
我就说和这些个小姐们不认识,怎么非要邀我去。
“所以和聪明的人打交道是要冒风险的。”
傅音觉得我们的话无趣,自己回房了。我晚膳吃得太多,在院里消食。
“荣家少爷你可认识?”荣影说起她的大哥,有数不尽的自豪。
“大理寺的一个小官,他会找机会接触我的。要你传话只不过是让我留意这个人。”
“你可得意吧,说不定人家后生可畏,蹭蹭地升职呢。”这小子说的话听起来不怎么舒服。我什么时候变成信使了?
“他若有才,这是必然。”
“我做过的事,会不会对你不利?”
“不会,正好断了她们的念想。”
“她们?”不是就安家吗,怎么谢家也扯上关系了...他可真抢手,王公贵戚的女儿们都青眼有加。
“你总要成家立业,得找个好姑娘,也别一并回绝。”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