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捂住眼睛,半眯着查看周围情况,风沙一会儿就没过我的脚踝。突然一条大尾巴重重打下来,我往后踉跄几步。
背后碰到个人,我侧身抓住他的肩头,摸了一手的沙。“南风?你吓死我了。没受伤吧?”
“没有。”
“我们别打转了,先朝着一个方向走出去再说。”不管朝哪边说话都吃沙,嘴里难受。
“先回冥界。”
“那也得找着地方啊。”就这视线,我眼睛瞎了都找不见。
“这边。”他抓住我手腕往前,我发现他的脚一直都没抬起来过,在沙子里行走。
“那个...我眼睛看不见了!”
“我拉你走。”
我瞧着他的手盯了一会,然后迅速咬破自己的食指,在他额头上画了个现形咒。他的脸慢慢变形,身子崩塌,全部化成沙子散落一堆。
居然没有实体。借着沙子为媒介,那不论幻化多少个都易如反掌。
真正的南风才不会在我沙子迷了眼看不见的时候还拉着我往前走,一定会停下来,然后真情实意地说一句,眼睛小还这么碍事!
我看见冥佴时,立刻抽出灵剑,他也打量起我来。
“说!白越最喜欢吃什么?西瓜还是橘子!”
“西瓜。”
“黄泉里有几条鱼,十八条还是二十条?”
“十八。”
“葬生花有几片花瓣,五瓣还是六瓣!”
“等等,我想想...六瓣。”
哎,全错。这位大人啊,就不能对些琐事上上心?
“大人,你刚刚遇见谁了?”瞧他一副警惕的样子。
“马面,他吓我一跳,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真是古怪的辨别方法。
费了好半天劲,我们四个才终于集齐,坐在大门口。南风被灵兽打了一顿,他说不算吃亏,用火将兽灵的的头发烧没了。
原来这种东西还会长头发。
“小马,你前几天守在这儿没发现兽灵吗?”
“没有,安静得很。”
灵兽又把脑袋伸过来,冥佴一脚把它踢不见了。这几天紫音和小意没回来,我们几个又都在这儿,等冥厌和冥幽回来的时候再慢慢审问。等等,冥厌?他当时可是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这几天你们看见冥厌了吗?”
“他就算回来还不是待在屋里,谁敢管他。”冥佴说到。
“所以呢,有人见过他吗?”
众人皆摇头,冥佴又踢了一脚凑上前来的灵兽。
“你们说他会不会...”说曹操曹操到,我立刻闭嘴。
冥厌瞥我们一眼,站在门前待了一会儿,又和我们一起坐下。
“大人,您先进去,我们几个在外面看看风景。”我朝南风眨眨眼睛。
“对,地府里空气不太好,我们在这里呼吸新鲜空气。”
“你们有病吧?”冥佴一出声,我连忙用手拐子碰了一下他。“我才不要在外面待着。”他一起身,冥厌跟着起身。这大人也太不配合了!
“你,给我开门!”冥佴把冥厌推到门前,后者久久未动。扭扭脖子,幻化出把灵剑。
我就知道!太可怕了。
我们几个连忙站在一起,准确来说都站在冥佴背后。
“他都不会自己开门,你守了这些天不觉得奇怪?”
“我哪知道,守在这儿给上级开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想来小弟这几日看见冥厌就自觉地把大门敞开。
风沙越来越大,我们几个紧靠着门,拿剑往外戳。冥厌却依旧应付自如,我感觉自己肩膀上挨了一剑,南风被从我身边被拖走,我紧紧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小马,沙子磨得我脸疼。灵兽突然冲过来,尾巴一甩打在冥厌身上,冥佴趁机对他施了现形咒,他化作一团沙子。
“关键时刻,还是得人家灵兽有用。”南风吐槽。
“你有本事别被拖走啊。”冥佴不甘示弱。
我站在沙漠里,隐约看见四个人坐在门口,一个一模一样的我。我挣扎着想向前走一步,却越陷越深,被一个爪子抓起。
周围出现一圈沙子幻化的小人,打起来并不吃力,只是散落后又有新的一批补上,很是难缠。一阵大风,我睁不开眼,感觉手脚被束缚住。在这沙漠里,就算一炷香时间不动,那也得被黄沙盖住坟头了吧。
后背被重重一击,沙子抖落掉,我恢复些知觉,踢开缠着我的小人。
我回头看了一眼兽灵,慢慢靠近,把手贴在他额头上。“冥厌?”灵兽低吼一声。
“真是你?”兽灵蹭了蹭我的手。
居然能看到他这么悲催的一面,我会不会被灭口啊!
我骑在兽灵背上,它转了几圈到冥界入口。冥佴抽出剑对着我。
“冥厌,吼他们!”我自以为很威武地说句话,谁知道两边都愣了一阵。作为这种大型动物,难道不应该嘶吼,吓得他们腿软吗?
他们三个人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假白越,又瞧瞧我。
“你们太过分了!人家在沙漠里好一阵都不来找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假装抹了把泪,他们一副恶心加嫌弃的样子,“人家平时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你们,关怀备至,你们竟然...这么无动于衷,还不扶我下来!”
算了,我不说了,隐约看见南风抽搐的嘴角。
“你们几个怎么不再蠢一点,真是我能安安静静在一旁坐着吗?”假白越面无表情退入沙漠里。
“说的也是,都怪他非要和我吵架,害得我都没注意观察。”南风抱怨。
我们几个的眼神转移到小马身上,“我是真的马面,就...刚刚看他俩吵架太入迷,也没注意周围。”
灵兽恢复成冥厌后,我们几个小心翼翼回了地府。冥厌第一件事就是把南风的衣服烧焦,若不是他打不过冥佴,也不会任由他踢了自己两脚。
“之前那个人回来的时候让你们做什么了没有?”
“就...指了个地方让我挖。”
“填上。若挖通了,正好给他们进来的机会。”
好吧,辛苦一遭,大不了再拿铲子把土填平。
“你没在屋里放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没有。”
大家的屋子都是随便乱窜,打赌输了的,就在护法长老的屋里画束身阵。冥厌有次连中三个阵法,定住小半柱香时辰,就罚我和小笛站了三天。
没有就好,把损失降到最低。
冥厌说他那天出去一会儿后发现这雾一时消不掉,谁知回来开门的时候,有个一模一样的人比他先一步跨入冥界之门,本想立刻将他抓住,谁知自己一下失去知觉,醒来就变成兽灵的样子。我觉得庆幸,要是假白越先进来,我就得那副样子待在沙漠里,不小心再被个狩猎的抓住,后果就惨了...
幕后主使者一连在沙漠里下了好几个咒语,就为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入冥界。冥佴眼中的疑惑不比我少,他不问,自是知道冥厌不肯吐露。
无论如何这个门也再不能用,冥厌告诉在外者暂不必回来,然后要我们剩下几人加班加点挖出个新通道。
顾枫来地府的时候,我请他在风雨城喝酒。当初伤得太重,苟延残喘活上一年全靠人间的神丹妙药续命。我刻意没在他面前提荣影的事,可除此之外没什么好说,我认识他后的这些日子,都和那个女子紧紧相关。
“若我早遇上她几年,不会让她受那么多苦。”
虽然没落,看似依然是个世族大家。但他父亲亡故后,曾经备受宠爱的大小姐,遭过多少人冷眼和嘲笑,又为他兄长担过多少心,这些苦楚,只有她自己明白,别人再如何说感同身受,不过一点可怜而已。
他可怜她,到头来又如何?
“她今后会过上好日子的。”我给他倒满酒。荣影有野心和抱负,就算生得女儿身,也总会拼得出一番天地的。
“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不只是她重要,她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很重要。对吧?”
我点头,他以命去护她的兄长,护她的亲情,是他的情深意重。这样的一个人,必得忘记前尘往事,才能真正解脱。
冥厌不知从哪儿找来个什么袋子,把浓雾全部吸进去,大家终于不用再心惊胆战。几天后,新门建成,南风专门挂了两个红灯笼以示庆祝。
鬼节来临,南风被派去人间买酒,我想和他一同去,冥厌并未反对,只说快去快回。看他这个态度,离把我放出地府不远了。
齐国是南风管理的地界,他找了家酒馆,全靠我跟老板谈价钱,每省一分就能多喝上一口。
街上有个熟悉的身影经过,我要出去看,被南风一把拉住。
“如今各界都喜欢往人间跑,天帝都未下令阻止,你不要乱去凑热闹。”天帝没令行禁止,多半是因为自己都在派仙使在人间找东西,不好意思让别人不来。
“我就去街上买点零食,马上回来,绝不惹事!”说完没给他回话的机会,嗖地一声跑出去。
他走走停停,在跟踪什么人,我跟着他转过个小巷,就不见踪影。突然一扇门开启,我被拖了进去。
“别出声!”唳琰捂住我的嘴,我俩蜷缩在角落里看着贺意进了个房间。
“待会儿有异样,自己先走。”唳琰靠近房门的一刻,被突来的一阵浊气震开。贺意出来对他下了束身咒,然后二人说些什么。我绕过他们到另一侧的窗旁,看到有个女子坐在榻上,面色青紫,应该受了伤。她眼神瞥过来,我隐去身形。一用灵力,贺意必定有所发现,我翻墙而出,走得匆忙,背后还受了他一掌。若不是唳琰在院子里,他哪肯就这么把我放走。饶是如此,那一掌的力道也不轻。
贺意的道行,不只小修为这么简单。
“南风,运点灵力给我。”
“怎么就出去这么会儿就跟人打架了?”
“不要对旁人提只字片语。”
冥厌解了我的禁,可我近日出门总觉得有什么跟着,好不容易甩脱,去看那小巷旁已无人居住。我见过那女子...的画像,唳邺的母亲,前妖后甦清。贺意与她究竟什么关系,妖族派人四处搜寻她的时候,他居然还在庇佑她,是为着她手里的东西吗?
冥帝出关,入惊骇中境。如此,除天帝惊骇上外,魔君与冥帝惊骇中,妖帝、两位魔尊和四位帝君惊骇下,怎么看都是天界占极大的优势,妖界要拿什么来反抗?
听说又有两位仙使受了重伤,加上一个村庄全部凡人被杀,天帝以妖界有意伤害生灵为由,欲清除在人间所有的妖使。看来两界在凡间交过手,不止一两次。仙界要找的东西,不一定在甦清身上,不然她不会这么狼狈。但她依然是天界的目标。
天界命令下得快,要执行起来却不容易。人界疆域宽广,齐楚如今有鼎力之势,陈宣两国交战不断,越国和卫国表面看起来平静,总之大家各有所图,不见得配合天界的指令,帮上什么忙。所以又将重任交给地界的我们,仿佛觉得让我们忙些,冥界就不会有精力掀起波浪。
冥帝知道事情不易,给我们配了两个鬼兵。分给我的是小皮和小年,这俩是元老级小鬼,待了两百年从未出过冥界,以至于一时没控制住兴奋劲,吃了我八两银子。吃饱好干活,我们仨从楚国北边开始动手,他俩守住结界,我以灵识探索城中灵魄的模样。凡人的魂魄与异界者不同,觉察到有异样的又不敢靠得太近,怕打草惊蛇,确定范围后设下圈套守株待兔。
天帝既下令,小妖们就算受妖帝之命留在人间,也得躲躲藏藏,行事隐秘。所以我们白天就吃吃喝喝,等到晚上加紧干活,大半个楚国寻下来也驱除过五六个小妖。
转眼到了郢都。百姓们街头巷尾闲谈的话我是听过的,天子年少,朝政大部分由河阳王和太后母家林氏把持。
这样可不好,一个异姓王,要这么多权力在手上,岂不是让人眼热。待到皇上完全亲政,第一个对付的,会是谁呢?
“听闻太后在为皇帝物色良家女子为后,朝堂怕是又要不安宁了。”
“太后在官眷面前好像问过荣家小姐。”
荣家里的未嫁的女儿虽有好几个,但我心里总觉得不太对。
“听闻那位大皇帝三四岁,竟也愿意?”
“能入宫是多大的福分,此后能保荣家一世荣华富贵,怕是该问小皇帝愿不愿意吧。”小酒徒话一出,周围一片跟着笑。
“人家是跟河阳王府沾得上关系的,还怕没有好日子过,要我说,可要比在宫里还风光。”
“话是这么说没错,河阳王也不见得收她进府啊,等下去怕就老咯。”
“会不会是太后故意要给河阳王难堪?”
“也可能是王爷舍爱,安排到小皇帝身边去探听消息的呢?”
“那这荣家兄妹俩就太可怜了,一个折了腿,一个被充作探子。”
荣业那条腿,果真还是没保住吗?
突然,酒楼里大家皆闭上嘴,规规矩矩吃饭。荣影从楼梯上走下来时瞥了一眼众人,然后往我这桌走来。我拿了钱让小鬼二人先去结账,在门口等我。
“何时回来的?”她在我身旁坐下。
“今日,待两天就走。”
“傅夫人病重,你不去看一眼吗?”
“我...。”
我听见她笑了一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真是心狠,不知他到底如何将心放在你身上。”
有桌人结完账欲走,被侍卫一把押住跪下,一耳光一耳光打得清脆作响。呵,议论她的那两个人。
“我把一切都押在他身上,最后他还是不愿意登高位,君天下。可笑...”
“他自有打算。”这也不是个篡夺皇位的好时机啊,德妃林氏一族既然连连设下计谋诓了皇后和贵妃,怎么会不防着周尘?再说,没有帝命就黄袍加身,将来如何受得起文官史书上的一笔?
“他给不了我想要的,我总要自己去争一下,对吧?”
她手一挥,就有几个侍卫要上前来逮我。“别怪我,你是个好筹码,我想看看他是否会有一点动摇。”
“荣影,你抓不住我的。”
不耗灵力跟他们打,虽然一点吃力,也算势均力敌。小鬼们要来帮我,我示意他们站着别动,他们出手要是没个轻重,就得是我受罚。
屋内的宾客慌忙四散,我让小鬼们堵住他们结了钱才许离开。
“他若有此心,日子还长,会有安排。”我希望她能沉下气。
“可我等不了这么久,你以为当初王爷手下臣子那么多,他们为什么偏偏借荣家下手?林家防王爷之心,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有人利用兄长让我替王爷传假消息,专门派人将兄长一日日受的刑罚和苦难告知于我。你说,我该如何?为了他的大业我毁了兄长的一生,也毁了别人的。他既不帮我,也不该拦我。”
从前我不知道她对顾枫是否有半分情意,如今连名字都不敢提,这个人,必是深深烙印在了心底。
林家抓荣业,不过因为他与周尘有过不和,希望可以从他嘴里套出些话,以此来要挟周尘。可见地不同是一回事,忠心与傲骨是另一回事。
就算一切如她所说,今后入宫,林家会让她如愿吗?她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做戏给太后看,然后去对付周尘?
“就当是为了他,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