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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心如蚕蛹

01

2009年盛夏,S市在持续一个星期平均气温高达38℃的高温后终于下了一场雨,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

“江淮南,你会报考哪所学校?一直没告诉我。”夏婵咬着冰棍口齿不清地问前面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的男生。

“十次了,换个问题。”江淮南清点着手中刚买的医学专业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夏婵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怒气压低声音道:“那好,我表姐这周末又被姨妈抓去相亲了,每次带着我这个电灯泡帮她参考,我哪会看男人啊,你能不能陪我去?毕竟你是男生,你的眼光应该……喂喂喂,你别走啊!”

夏婵的话还没说完,江淮南将书快速装进书包,抓紧自行车的把手猛地冲了出去。

“江淮南!”

夏婵快速地咬完最后一口冰棍,将木片准确地砸进三米开外的垃圾桶,跨上自行车忙不迭地追上去:“等等,你听我说完。”

“追上再说。”不远处淡淡飘来一句话。

向秀路两旁都是葱绿秀挺的法国梧桐,树枝掩映下的道路上稀稀拉拉有几个行人,这一带离市区比较远,所以人不多。

此刻,江淮南将踏板踩得呼啦直响,像一条灵活的鱼在自由地穿梭着,没多久就消失在夏婵的视野中。

“江淮南——”夏婵将自行车停靠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前后左右不知道那人去了哪个方向,良久只得踹了下旁边的垃圾桶出气。

算你狠。

自从这次之后,每次夏婵电话轰炸,江淮南都会躲着,而夏婵也同样躲着表姐顾彤的“相亲顾问”电话,直到顾彤以断绝姐妹关系相逼约见面,夏婵不得已才冒着灼人的太阳从家里出来。

夏婵站在顾彤约见面的凯瑞大厦下有树荫的地方,不住地用手当扇给自己扇风驱赶着炎热,一边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

顾彤今年26岁,三个月前刚从英国留学归来,本计划要盘下S市青石路一家转手的酒吧,可是顾彤她妈认为她不务正业,觉得早将她嫁出去能了却一桩心事,所以就给她安排了一长串的相亲。顾彤一开始很拒绝,但是她妈冻结了她的信用卡,没有资金运转,顾彤想开酒吧的事遥遥无期,不得已答应她妈去相亲换取金钱自由。

“婵婵,对不起,对不起,害你久等了。”

顾彤清甜的声音拉回夏婵的思绪,夏婵一转身就看到了撑着小洋伞、光彩照人的顾彤。她穿着红色包臀短裙,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修长的双腿裸露在外,一头海藻般的波浪长发披散开,妆容精致的脸上驾着一副遮盖住大半张脸的墨镜。

顾彤揽过夏婵肩头往前走,一边递过来一张湿巾纸,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化妆的时候找我最爱的口红找了好久,我妈送我的车送去保修了,打车过来路又堵。”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夏婵接过纸巾擦着脸上的汗珠,躲进伞下问,“彤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Cinderella咖啡馆。电话里我跟你说了,上次我妈去参加一个酒会,看中了跟她合作的公司的人事部经理,非得叫我跟人家见一面。”顾彤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拍了拍夏婵的肩膀,“我知道每次陪我来难为你了,可谁叫你总是那么机灵帮我救场,简直就是我的军师。就上次那个胖子,你几句话把他气炸甩手离开了,你还说什么来着……说他像行走的五花肉?”

“是行走的红烧肉。”夏婵瞥了顾彤一眼,不满地纠正。

“对对对,红烧肉。”顾彤捂着嘴笑起来。

夏婵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顾彤,叹了口气说道:“我真怕我这么损会被人打,出师未捷身先死。”

“哪会啊!你知道跟我相亲的那些人非富即贵,大都是我妈的朋友,我可不能得罪呀。而你就不同了,我妈算账算不到你头上。你小人不计大人过,别跟我一般计较啊!”顾彤放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软软的温柔。

“不会——”夏婵轻吐一口气,扬起一个让顾彤安心的笑容,没再说话。

在她懂事的时候,顾彤就会瞒着姨妈给她家带来各种营养品和好看的衣服。爸爸和妈妈忙着争吵和冷战很少关心夏婵的成长,整天忙于伤害对方的父母不会知道,她小时候有一次感冒发烧,大半夜迷迷糊糊爬起来找药吃,吃错药导致味觉不敏感。一开始夏婵以为是感冒原因,后来对咸味、甜味、辣味都需要很重的味道才品尝得到,夏婵担心挨骂瞒着父母,跟顾彤偷偷分享了这个秘密。顾彤那些日子会借口带她出去玩,实际是上医院看病,不过一直没什么起效,后来就改成给她带补品补身体了。那段日子里顾彤对她嘘寒问暖,那着急而关心的模样她会永远记得。

那种每日都会上演的争吵终止于夏婵八岁时,那年午后冲出去的爸爸将门摔得震天响,他冲出去却再也没回来。

夏婵和妈妈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冷冰冰的白布下盖着她不肯揭开的残酷事实。

尽管夏婵知道那个男人不会再醒来,可是内心的拒绝远比现实真实。

有时候她会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夏婵,你爸爸只是睡着了,这一切都是个噩梦,你别哭,哭了就变成真的了。

所以她每次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和妈妈日复一日的沉默,眼睛酸痛难受到不能呼吸就会急忙擦眼睛,抬起头微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夏婵不知道妈妈红肿的眼睛里有没有对爸爸的思念,是不是宁愿那个人活着跟她争吵,也比独自留她一人要好一点儿。不过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来夏婵房间的次数多了,偶尔还会倚在门边看着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她发呆。

夏婵想,人习惯了用最锋利的武器去攻击最脆弱的一切,可往往能伤害到的都是爱你的人,这样的道理总要在失去后才明白。

夏婵正胡思乱想,顾彤眼疾手快地一把拉回快撞上树干的夏婵,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眼睛长脑门上了,走那么快没看见树吗?”

“到了?怎么这么快?”夏婵想都不想地抬头问道。

“快你个头!走,先进去。”顾彤收起洋伞佯装生气地拍了下夏婵的屁股,指了指大树后面砖红色的木屋。

咖啡馆在凯瑞大厦旁边巷子尽头的拐角处,白色的栅栏上开着一圈圈粉色蔷薇花。被栅栏围着的木屋被密密麻麻的爬山虎覆盖着,翠绿的叶片在斑驳的光影下随风摇晃。几米长的原木台阶延伸进玻璃大门,门口正上方挂着一块橙色方形牌匾,上面写着“Cinderella”。

的确是一个适合相亲、约会的好场所。

“真有情调。”夏婵坏笑着赞叹一句。

“情调什么,小丫头片子。”顾彤不以为然地嗔怪,短信提示音适时响起。顾彤看了一眼后立马满脸黑云,招呼夏婵吩咐道:“我妈来短信了。说是个穿米色休闲长裤、白色短袖上衣,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的男人。等下进门帮我留意。”

“是,长官!请进。”夏婵夸张地敬了个礼,谄媚地拉开门。

顾彤昂首挺胸入女王般走了进去。

02

大门的左手边,有一座木桥通往大厅,木桥下是一个人造浅水池,还有仿古水车,流动的水哗啦啦作响,添了不少凉意。

夏婵现在没工夫欣赏这有创意和格调的咖啡馆,她敏锐的双眼在大厅内喝咖啡的客人中搜寻着符合顾彤条件的猎物。

顾彤也停住脚步打量着里面,还没看清楚几个人,猛然被夏婵拽到了旁边一人高的绿色盆栽后。

夏婵压低声音,凑近顾彤耳边说道:“西北角,那个正在看报纸的男人就是。”说完,她忍不住紧紧拉着顾彤的手,从植物叶片后指给她看。

“看着很普通。”顾彤摇了摇头。

夏婵点头同意:“是很普通,配不上你。”

顾彤从鼻腔里冷哼一声:“配不上我的太多了,就说上次那个……”

“两位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突兀的女声出现在两人的头顶,夏婵惊得像一只尾巴着火的猫。她一转头,看到穿着蓝色制服的服务员正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和顾彤。

“没事。”夏婵冲服务员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西北角,轻声细语道,“我们找人。”

服务员看看她们,又看看她们视线的方向,皱了下眉:“两位小姐请便,需要帮助再叫我们。”说完离开了。

正在这时,那个看报纸的男人像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向这边看过来,夏婵被他的视线吓得心惊肉跳,条件反射般挡住顾彤。

顾彤一只纤纤玉手撑在夏婵的胸脯上,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夏婵双手护胸,气愤道:“干吗?”

“没见过世面。慌什么。”顾彤戳了下夏婵的脑门,尔后又回头询问,“我发型乱吗?”

夏婵认真地摇摇头:“不乱,很美。”

“乖,跟上。”顾彤趁机摸了一把夏婵的下巴,转身趾高气扬地径直朝那个男人走去。夏婵愣了几秒,立马跟了上去。

夏婵脑海中已经幻想了无数种吓跑那个男人的方式,她甚至编了一出顾彤身患绝症命不久矣逼那个男人知难而退的苦情大戏。

顾彤取下墨镜在那个男人对面坐下来,漫不经心地伸出手,露出笑脸,有模有样地打招呼:“陈先生是吗?我是顾彤,你今天的相亲对象。”

男人盯着顾彤那张天使般的脸,有片刻的魔怔,继而放下报纸,急忙擦了擦手起身握上去,笑容皱成一团:“顾小姐,你好你好,没想到你本人比照片更让人惊艳。我叫陈楚。”

陈醋……

在顾彤邻桌拿着一本杂志遮挡偷看的夏婵,强行忍住没笑出声来,打量的视线不小心落到陈楚的袜子上。

红色?有病吧,她在心里打了一个疑问号。

“顾小姐喝什么咖啡?”陈楚将点单递到顾彤的手中,然后拿出纸巾细细地将顾彤前面的桌子擦拭了一遍,笑着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有点儿轻微的洁癖。”

顾彤秀眉一挑,尴尬地笑了一下:“没关系,随意就好。”

陈楚叫来服务生,娴熟地点了杯咖啡,想了想,说:“我挑女朋友也有洁癖。”

“哦?怎么说?”顾彤身体微微后仰,找了个舒服的坐姿,看着对面的男人。

好似终于找到话题,陈楚打开了话匣子:“顾小姐,我之前相亲过好几次,她们都说有洁癖的人有病,我个人觉得她们太敏感,我只是喜欢一尘不染的生活,追求生活品质。就像朋友来我家做客喝茶,他们喝过的杯子不清洗五次我会觉得有细菌,房间里每次打扫卫生从沙发缝到天花板,我都会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干净,外面的垃圾食物我从来不吃,因为我的肠胃不是垃圾桶……抱歉,说得有点儿多了。”

顾彤忍住笑,道:“那你觉得我跟她们有什么不同?”

陈楚道:“顾小姐看上去是很通情达理的人,相信我们以后的相处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样啊。”顾彤咳嗽了一声,干净白皙的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指着陈楚的袜子,笑道,“这个红色怎么解释?”

原来顾彤也注意到了。夏婵吐吐舌头。也对,她眼睛那么毒的人,恐怕这个男人初次见面多少分,她心里已有了底。

陈楚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看来顾小姐是介意红色。我今年本命年得穿红,找来找去就找到一双袜子,为了今天见面有个好兆头。顾小姐是不是觉得挺不搭的?”

“我觉得我们也挺不搭的。”顾彤直截了当地回答。

夏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陈楚这才发现旁边桌还有人在注意他们。那一刻陈楚浑身紧绷,看向笑得肩膀颤抖的夏婵,犹疑地开口:“请问你是……”

一见瞒不住了,夏婵连忙站起来,看着陈楚开始解释:“我是顾彤的……”

“亲爱的。”

这三个字一讲出口,空气都凝固了,夏婵甚至能感觉到诡异的气流在三人之间流动。僵硬的两个人同时朝顾彤看去,两双眼眸中的神色非常复杂,一个是疑惑,另一个是惊悚。

顾彤起身看了眼陈楚,一只手臂紧紧地环住全身直起鸡皮疙瘩的夏婵。陈楚盯着那只手,瞪大了瞳孔,仿佛见到了可怕的妖怪。

顾彤眨眨眼盯着夏婵,灵动的眼眸中溢满无辜和委屈:“亲爱的,我知道家里一直反对我们,但你吃醋归吃醋,还是愿意陪我来相亲,人家其实很感动的。谢谢你。”

看到夏婵呆呆的,像个傻子,顾彤放在她肩膀的手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

夏婵眼珠子一转,疼得一下子回过神来,心里一抽,口不择言道:“不,不用谢,应该的。”

陈楚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胸口因为受到了刺激而一起一伏。

顾彤佛了下额前的刘海,将脑袋微微凑过去看着陈楚丰富的表情:“陈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陈楚心虚地应道,“不对,你,你们是……”后知后觉的陈楚张大的嘴巴迟迟没有合上,面对顾彤那张漂亮的脸蛋,一时有点儿不知所措。

“是的,我们是。”顾彤示意他猜得很正确。

“我们认识很久了,而且感情一直很要好。”夏婵帮忙打着边鼓解释,真诚的眼神里看不出半点儿撒谎的心虚意味。她是和顾彤认识很久了,而且感情特别好。只是这番话落在陈楚的耳中,就变了味。

陈楚抬起头看顾彤,表情有点儿扭曲。大概真被吓着了,他愣了半晌方想起要答话。

“那个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一起来,没有了解清楚。顾小姐……我忽然想起有点儿急事。”陈楚匆忙地掏钱付账,慌慌张张地不敢抬头看顾彤。

“陈先生,要不先喝完咖啡吧?”顾彤建议道。

“不,顾小姐,这事挺急的,我必须先离开。”陈楚喊了声“服务员结账”,拉开椅子准备走。

“陈先生,你还没……”

“抱歉,下次,不,不用下次,你们玩得开心,不用管我,不用管我……我先走了。”丢下这么一句话,陈楚像逃离瘟疫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去,急促的步伐到最后变成了小跑。

看到他出了大门,夏婵和顾彤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良久,两人抽风般,同时捂着肚子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

后来,夏婵想起那天兴冲冲回去跟江淮南讲述这件事,他冷淡的脸上浮起无奈的笑意,指着她苛责一句“胡闹”时,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塌陷了。

当时的她想,江淮南要是能一直那样对她笑,一辈子给他讲笑话她也是愿意的。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没有遇到那个人,那些从年少懵懂到多次折腾的青春里,那些曾无数次幻想过关于江淮南的未来,也许某一天真的会到来呢。

03

未来有多远没人知道,而当下的生活却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星期后,顾彤欣喜地打电话给夏婵,说她妈气得暂时不想管她了,为了庆祝这件喜事,她决定在青石路盘下的转租酒吧定于周六开业,美其名曰“六六大顺”,寓意她的赚钱之路一路顺风顺水,还要夏婵叫上她的朋友江淮南和艾拉过来。

站在艾拉家门口的马路边联系完她,夏婵给江淮南打电话让他一起过去。刚把手机装回兜里,艾拉已经收拾完毕冲下了楼,在马路对面笑着朝夏婵拼命挥手,夏婵嘴角扬起一丝笑。

在你的生活中一定有这样一类女孩,她们陪伴你的整个青春岁月,从初识到离别,你像习惯自己一样习惯她们的存在,她们的重要性不亚于任何最美好的一切。

艾拉像只顽皮的兔子一样蹦跳着跑过来,紧身的裙子绷在微胖的身躯上看起来有几分辛苦。她给了夏婵一个大大的熊抱:“夏夏啊,我对你的热情就像一把火啊,让我们一起烧到顾姐姐的酒吧去啊!”艾拉说话总喜欢带一个“啊”,她解释说这样显得说话更有分量。

夏婵毫不客气地回抱,发现抱不起艾拉,抱怨了句“又胖了”,换来艾拉一顿天马流星拳。好不容易从艾拉的暴力中挣脱出来,夏婵笑嘻嘻地道:“好了,我们去找江淮南。”

“夏夏啊,你无耻,就惦记着你的江淮南。”艾拉嘀咕了一句,还没等到夏婵反驳立马对着一辆快开过去的出租车招手,“快上车。”

车子一停,夏婵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艾拉一脚踢了进去,然后混杂着少女气息的身躯随后扑了过来。报完地址,艾拉把沉重的脑袋耷拉在夏婵的肩膀上眯眼休息:“我睡会儿啊,到了叫我。”

夏婵偏头望着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不禁好笑,把原本想跟她聊天的想法压了下去。二人到江家住宅的时候,江淮南已经站在路边等候了。

江淮南身材瘦削,五官清秀,眉眼比女生都好看,典型的言情小说男主角标配。他留的头发永远不会过耳,打扮简单随性有种慵懒的味道,看上去有一股致命般的帅气。他成绩好,模样好,是老师眼中的红人,只有夏婵知道,他那副俊美的皮囊下的性子恶劣起来也能让人想扬拳头。

可就是这样的江淮南偏偏让夏婵痴迷,痴迷得要发疯。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她心里的位子只有一个,早早就住进了一个江淮南,再也容不下别人。

“来了。”江淮南朝车窗内的夏婵简单打了个招呼,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夏婵盯着他在瞎想,胡乱“嗯”了一声。江淮南已经按照夏婵之前在电话里说的地址跟师傅说了声,车开去了青石路。

青石路是一条七拐八拐的胡同,里面住的人杂七杂八,各色酒吧也杂七杂八,出租车不好进去,夏婵他们在胡同口下了车。两人多宽的路两旁空白的地方涂着让人看不懂的涂鸦,头顶上老街居民区的电线交错,旧木窗户上横架着的竹竿上晾着女人的内衣裤和小孩的尿布。

顾彤的酒吧就在其中,夏婵他们按照顾彤说的地址好不容易才找到319号,外面一块看起来像破木板的釉色牌匾上刻着“零”字。夏婵一进门就被门口一个半人高惟妙惟肖的梵·高石膏像吓了一跳。

艾拉进了门就被墙壁上的画吸引:“艺术,艺术啊,伟大的艺术啊!”她睁大眼睛,脸都快嵌到了墙壁里,趴在墙壁上研究挂着的一副《星空》,随后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呼一声“好酷”,蹦蹦跳跳地跑去找吧台的调酒师聊天了。

“阿夏,你表姐在那边,看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江淮南出声提醒。

一袭黑色V领长裙的顾彤叉着腰指指点点,正忙得不可开交,眼尖地发现夏婵,脸上带着几分喜悦:“臭丫头终于来了。”她踩着高跟鞋,径直朝夏婵走来,看到江淮南,眼睛一亮:“江帅哥也来了。”

她的气息扑到夏婵的脸上,有一股淡淡的柠檬清香的味道。

江淮南眼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疏离,凝眉道:“你好。”

“好好。”顾彤满眼都是见了帅哥心花怒放的笑容。一个栗色短发的服务生刚好经过旁边,顾彤手一伸取过她手中的盘子递到夏婵手中,吩咐道:“今天客人多帮我一天忙,改天请你们吃饭。橙子,你先带她去换衣服。”

夏婵点点头,想到艾拉和江淮南都是客人,叫他们过来不能真叫人家当苦力工,便双手背在后面向前跨一步,跟着被叫作橙子的人往隔间走去。

“我一起。”身边的少年突然开口。

夏婵微微侧头表示诧异。江淮南轻而易举地拿过托盘走在她旁边。橘黄色的室内灯光正好,细碎的光打在江淮南的侧脸上明暗不定。

光影下的江淮南被衬托出一种安静的气质。夏婵不得不承认偶尔温柔细心的江淮南对她是一味致命的毒药,就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脏被紧紧攥着,不规律地跳动着。

夏婵歪着脑袋还在发愣,江淮南漆黑的眸子带着明媚的笑意对上她,夏婵心虚地躲开,别扭地跟在他背后:“好呀。”

目光扫过吧台左边时,夏婵蹙起了眉。她发现有个穿着脏兮兮的衬衫的少年一直盯着她看。少年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五官棱角分明,带着几分欧美男模特的立体感,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十分深邃幽暗。他慵懒的身躯陷进宽大的皮质沙发里,支起的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那上面已经有七八个空啤酒瓶。

那个少年脸上放荡不羁的笑意和肆意打量的目光让夏婵拉下了脸,她心里莫名其妙地不舒服。

换完衣服出来的时候,酒吧内已经掀起了一股音乐热浪,五颜六色的灯光和疯狂舞动的身躯晃得人头晕眼花,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夏婵向下扯了扯到大腿的短裙,心里暗骂顾彤挑衣服的品位,然后用力猛吸了几口气,举着托盘看了下上面的桌号就往人群中钻去。

大厅中央的人多得像挤在罐头中的沙丁鱼,夏婵埋着头逆着人群朝前挤,左躲右闪喊着“让一让”。她迷迷糊糊还没前进多远的距离,就撞上一堵厚厚的肉墙,刺鼻的酒味夹杂着汗臭味熏得她够呛。

夏婵想绕过肉墙,一只不怀好意的手却拉住了她。

“小妹妹新来的吧?长得很可爱嘛。”咸猪手在夏婵纤细的手臂上捏了捏,肌肤碰触让夏婵心里一阵反胃。

“对不起,对不起。”夏婵条件反射般缩回手,对着眼前圆滚滚的胖子笑着道歉,换了个方向就想离开。

“哎,我们胖哥可不吃道歉这套。来来,美女陪我们喝几杯,这事就算了。”退路被人截住,一个挑染着黄头发的青年贴身靠过来,手还不老实地蹭着夏婵的肩膀。

夏婵尽力拉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急忙踮起脚朝顾彤和江淮南的方向望去。只是黑压压扭动的人群里,音乐声和灯光让人天旋地转,哪里还找得到半个熟人求救?

04

在她急得后背全是冷汗、手足无措的时候,手里的托盘被人接过,背后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一张放大的帅脸毫不避讳地对她笑:“找到你了。”

那温柔的表情、那宠爱的语气,差点儿让夏婵瞬间魔怔。

莫奈啼笑皆非地看着身体微僵的夏婵,用力揉乱她前额的刘海,挑眉问:“好看啊?看傻了?”

“小子,什么情况啊这是?”胖子嘴角带着讥诮,抱着双臂看好戏。他张嘴准备继续讽刺时,旁边的小青年凑上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随即,胖子眸中的戾色退了下去,他盯着莫奈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忌惮,道:“原来是莫先生家的公子。”

听见这话的莫奈缓慢侧头,盛气凌人。

他冷声道:“趁我没改变主意,滚!”

胖子一看莫奈态度嚣张,想伸手过来揪他的衣领。小青年连忙上前死死拖住他,面色铁青,如临大祸:“别别,胖哥别,惹不起啊!”说完让开一条道,讨好地对莫奈说:“你们先走。”

莫奈拉住夏婵,粗鲁地撞开两人向前走去。

夏婵瞪着他的背影,想挣脱开手,有些愤怒地挣扎:“你想带我去哪里?我不认识你。”

莫奈头也不回地说道:“洗手间。我刚英雄救美,洒了一身的酒水,你得赔偿我。”

夏婵“啊”了一声,看着这个之前盯着她看现在又抓着她走的少年,有些茫然,甚至有些害怕。

她的力气敌不过手腕上的禁锢,他走得非常快根本不顾及她的步子,夏婵气得想破口大骂。

她心里盘算着会不会遇到了坏人,要不要大声呼救,没想到莫奈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是通往洗手间的长廊,脚底下铺着厚实的民族风地毯,贴着金色暗纹壁纸的墙壁上,柔和的暖色灯光散发出暧昧的气息。

莫奈放开夏婵的手,夏婵立马跳开离他几步远,揉着发疼的手腕,防备地盯着他:“喂,虽然很感谢你刚才帮我解围,但这是我表姐的地盘,你别动歪心思。”

想不到莫奈笑了笑,站了一会儿,上前走到她身前强势地俯下身,昂着下巴,不相信地询问:“是吗?”

夏婵盯着他那不单纯的笑容,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她不住地朝后退,直到被他逼迫到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她真怕这家伙乱来。

她不停地点头,伸手抵住他越靠越近的胸膛,她感觉碰到了一团滚烫的烈火。

莫奈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恶作剧地凑近她的脸,鼻尖都要凑到她的脸上了,他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一股股热气。

“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胆子大。你也说了感谢我。你知道古时候的女子被人救了都会说以身相许,你这副模样是想……以吻道谢?”

这个不要脸的!

夏婵睁大眼睛狠狠地瞪着他,由于两人现在的距离太过接近,她大气都不敢喘。

“哇,难道我猜对了?”

莫奈微微眯起眼睛,做出慎重思考的样子,好像真的在想要不要亲下去。夏婵吓得闭上眼睛拼命摇头,害怕得想躲到墙里去。

时间静止了三秒钟。

可怕的沉默后,一根冰凉的食指勾上夏婵的下巴,夏婵浑身哆嗦如电流蔓延过,酥酥麻麻。

“还真自信……”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捉弄,随即身边忽然响起扑哧一声笑,慢慢地变为哈哈大笑。

当夏婵懊恼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抽风一样的人,第一次有了揍人的冲动。她气得牙齿都在打战,心里的抑郁之气喷薄而出:“你无赖,没皮没脸!”

因过度紧张导致大脑一片混沌,她暂时只能扔出这毫无战斗力可言的词语。

“哈哈哈……”

莫奈笑而不语,捂着肚子像听到了更好玩的笑话。

夏婵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他皱巴巴的白色衬衫上斑驳的红酒污渍,想起应该是之前在大厅来找她时溅上的。

他笑到扭曲的脸终于恢复正常,伸出手,做出握手的样子,说道:“妞,你太逗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无赖?”

“你……”夏婵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扬了扬伸出的右手,道:“我叫莫奈,法国印象派画家知道不?就画《日出》的那个,我和他一个名儿。你看我们今天这么有缘,可不可以交个朋友?”

“不交。”

夏婵脸色非常不好,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捏紧拳头背对莫奈走了。

“我的衬衫,为你染上功绩的衬衫,要不顺手帮我洗洗也好。”

不死心的声音传来。

夏婵脸色铁青,缓慢转过身,冷冷地扫视着眼前嬉笑的人,嘴角不由浮现一丝寒意,一字一句道:“洗你个头。”

熟悉的人知道这是夏婵生气到极点的表现。

她懒得跟一个无赖争吵,看一眼都觉得讨厌,所以加快脚步,飞快地跑向隔间。这么一闹根本无心继续上班,夏婵掏出手机发信息跟表姐说了声“抱歉,有事要先回去”,便收拾包包,快速地离开了“零”。

回到家见到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留着很短的头发,脸部线条有些刚硬,眯成一条缝的桃花眼里布满不明的笑意,身体略显富态,却还保留着一股风流味道。这种面相的人,夏婵以前在书上看过,生性好色。他正在翻阅夏婵扔在沙发上的一本漫画书。

母亲吴栀子看着夏婵紧皱的眉头,反常地走上前,亲热地拉过她的手,来到男人前面,讪笑着介绍:“这是你任叔叔,你第一次见。”

“是夏婵吧,你好。”男人迅速站起来,眼睛里有亮光,不断地打量夏婵。

闻言,夏婵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个人她没见过,可这个声音她听了无数次,在这几个月吴栀子聊得火热的微信语音里。

要从什么地方分析呢?是半夜去客厅倒水,听见吴栀子还在网上跟这个男人嬉闹调笑分析,还是从这两个月吴栀子打扮得妖精似的出门分析?

暧昧不明的关系。

夏婵眼中有迷惑和疲倦,不想去插手吴栀子的事,毕竟爸爸车祸去世这么多年,她再找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个男人让夏婵感觉浑身不舒服。她担心感情处于空窗期的吴栀子容易被人骗。

想不到男人继续讨好地说道:“我叫任笛,是你妈妈的朋友。”

夏婵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追问道:“男朋友吗?”

吴栀子一手拍上夏婵的肩膀,皱着眉头嗔骂:“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我怎么可能……”她的脸涨得通红,耳郭都染上绯色。

任笛严肃探究的目光落在夏婵身上,淡淡地开口说道:“是我在追求你母亲。”

05

关于以后,夏婵没有想象过和吴栀子的生活多一个人的样子,那个瞬间,她能感觉到浑身紧绷,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养父?当这个词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时候,有些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未知的一切让夏婵头疼,让她不自在。她很想说“这样啊,那祝福你们”,可是脑子里第一反应想到将来都要和这个男人扯上密切关系,脱口而出的话便是:“没什么事情我先回房间了。”

大概是感觉语气太过生硬冷漠,即将关上门时,她低声补充一句:“我今天有点儿累,晚饭不吃了。”

吴栀子伸手,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任笛打断她的动作摇摇头。

夏婵一个人在房间的窗前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晚霞染红天空,直到夜幕低垂,草丛里响起点点虫鸣。她第一次如此想念那个在天堂的人,哪怕长大后对他的记忆只有模糊的印象,思绪伴随着悲伤弥漫在夏夜的静默中,化成冗长的雾气飘得不见踪迹。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早早洗漱换完校服出门。

出门前,她盯着主卧那扇紧紧关闭的门看了良久。她不知道那个男人走了还是留下了,她忽然很不想见到那扇门后的真相。

今天她放弃了骑车,离学校还有一段路时,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夏婵没有撑伞,她从来不在这样的细雨中撑伞。像是要发泄什么,她专挑有脏水的坑洼地方踩,溅起的泥星飞到光滑白皙的小腿上,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上显得很狼狈。她鼓起腮帮子,撇着嘴向粘成一撮的刘海吹气。冰凉的水珠流进嘴里,有几分苦涩。

“阿夏!”随着一声责怪的呼声,江淮南的自行车车尾一扫,在夏婵跟前停下来,一柄青墨色的格子伞随即撑在她的头顶上。

她看着面前的江淮南笑了笑,积蓄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江淮男看着她被雨淋湿的上身,皱起眉头说道:“下雨不带伞,坏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夏婵像是听惯了这句无奈又充满关心的话,舒展眉头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回道:“你会带。”

“你不会每次碰见我。”江淮南面色愠怒。

“今天不就碰见了?”反驳的语气中已经底气不足。

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江淮南不再揪着这事不放,逐渐放缓了语气:“昨天怎么突然回去了?艾拉还在抱怨说要跟你去逛街。”

“我妈找我有事,就先回了。”夏婵找了一个借口,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不想把酒吧的事告诉他。

江淮南没再问,将伞递过去,轻轻地拍了拍车后座,转过头淡淡地说道:“去上课吧。”

夏婵的眼眸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像是享受到了无上的荣光。她向前一步,坐了上去。

她一手高高地举起伞,一手老老实实地抓紧底座,不敢圈他的腰。江淮南左脚一撑,自行车已经朝前冲去。

“阿夏,到学校记得用毛巾擦干头发。”

“嗯。”

“还有,喝点儿热水再吃几片感冒药。”

“嗯。”

“放学等我一起走,我今天值日。”

“好。”

耳畔的风吹得发丝肆意飞舞,江淮南好听的声音随风一颤一颤地传进夏婵的耳朵。她冷凉的心忽然像被热水烫过,丝丝暖流从心脏流向全身。

她喜欢听他的各种声音,责骂的、关心的、唠叨的。

尽管,年轻的他们从未约定过什么。

那时候她固执地以为,江淮南是懂她的,只是也许像她痴迷他一样,在等一个契机。

她固执地以为,江淮南对她和她对他,是两条画向对方的圆弧,他们有一天总会圆满。

她从暗恋他开始,就已经在心底计划要和他过完一生了,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江淮南送夏婵来到她的教学楼下,确定她淋不到雨就离开了。夏婵还舍不得走,目送他推着车消失在拐角处。他们文理班不在同一栋教学楼,江淮南在理科班,而夏婵的教室在五楼西边第一个。

“他真的转学到我们学校读书啊?听说在C中名气很大。”

“不良少年嘛,风云人物,当初是嚣张得很,不过听说人特别帅,家里也很有势力。”

“得了吧!再帅也和你没关系,要是我是莫奈,我到新学校第一件事肯定是勾搭校花。”

“难道莫奈和你有关系?啊!我看也有可能,毕竟‘校花’‘笑话’,傻傻分不清楚。”

一阵喧嚣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中带着调侃,夏婵回过头,看着身后三五个女生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微微蹙起眉头。

莫奈?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神思还没回笼,上课的铃声骤然传进耳朵,夏婵眼神里多了几分慌乱,她抓紧书包带子大步一跨就往楼梯跑去。同时她听到身后的女生“哎呀”几声,也跟在她后边急急忙忙往教室跑。

人果然不能太好奇。夏婵上气不接下气地推门进教室时,铃声尾音刚落。她摸着胸口平复呼吸,恼怒自己太过磨蹭。

老师还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像个开聚会的马蜂窝,而且女生们都聚集在她的座位旁。

看她没来集体占用她的位子抄作业?还是她桌上有什么吸引人的怪异东西?

夏婵不紧不慢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老师还有三分钟到达战场”,围在一起的学生恋恋不舍地散开了。

随着人群让开一条路,夏婵抬头正对上一双深邃邪气的眼睛。她诧异地看着他,莫奈也毫不畏惧地看着她。

短暂的几秒,夏婵脸色微变,又不肯让其他人发现自己认识这个无赖,她将视线投放到莫奈前面空荡荡的位子上,想起酒吧内他恶作剧的样子,产生了一种想逃跑的错觉。

她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冷冷地瞥他一眼以示警告。莫奈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转着手中一支笔,眼中带着毫不掩饰地戏谑。

他忽然别开头跟旁边人说笑,装作不认识她。

夏婵松了一口气。

整堂课夏婵的心情处于一种很神经质的状态,她看起来认真在听课做笔记,注意力却不在眼前的书本上,她安慰自己集中精神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脑海中却不断地浮现酒吧长廊里的事,不仅如此,她还感觉后背上似乎总停留着一道在折磨她敏感神经的炽热目光。她觉得自己快疯了。

接下来几天相安无事,莫奈也像忘记了他们见过面,没招惹过她,哪怕是打声招呼。只是偶尔那空无一人的座位,提示着夏婵这个无赖会逃课。

听后面的同学说,逃课对他是家常便饭。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夏婵真的天真地认为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是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可就是这个风一样的人,蛮横地闯进了她的青春里,她的生命中,在那段刺激又兵荒马乱的岁月中,扮演着只属于他的角色,无人替代。

孤独的游云,吻过海面又消失。

我不知道后来会遇到一个人,在无人安慰的整个青春。

仅仅是相遇,已经惊艳了我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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