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产妇还是沉默着。
死死埋着头,憋着上翻的气,一心哄着小戚胜男。
旁人爱咋地咋地,就当不存在......
中年妇女见此,也不再说什么。
脸沉着撩帘转身,去院中牵毛驴,搬农用工具。
走至门外后,一一拴好小驴车。
在一声声“滴里当啷”中,奔赴了远方的枣树地......
孕产妇在中年妇女走后,身上所有的武装,全部溃不成军。
“呜咽”声破嗓而出,断断续续的,承载着莫大的委屈。
豆大的泪滴,颗颗坠落,打在了小戚胜男的脸庞。
温温热热的,苦咸苦咸的。
小家伙似有所感,瞬停了嚎哭之声。
小嗓子“哼唧”着,睁开了湿漉漉、红肿肿的大眼,不明所以的歪着小头。
瞅着“眼泪鼻涕一把”的孕产妇,越瞧越感知“难受”——
愤怒、悔恨、不甘、无助,种种元素疯狂来袭,小戚胜男避无可避。
她扭动着身躯,挣扎着,抵抗着。
可是也无非在做无用功。
她,渐渐的感受到了窒息。
最终,又猛地“哇”的一声,撕心裂肺般朝天而吼......
似乎幼稚的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掉这些苦痛......
孕产妇见此,随意的擦抹了两下,硬生生止住了哽咽,重拍起小戚胜男,嘴里哼唱着童谣,又一趟趟溜起来。
只是,小戚胜男并不“买账”,死扯着小哑嗓子,“哇哇哇”狂吼着。
中间还漾吐了几次,也誓不罢休......
墙上的黄色挂钟,“滴答”“滴答”走着。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
小戚胜男脸涨红的很,嗓子也只能挤出喑哑声,还时不时伴有气泡。
而小脚丫上的红肿,一丝儿消除的意思,都没有!
她,薄被开了掉了,孕产妇一次次给裹好。
褯子拉了尿了,孕产妇一次次给换好。
奶漾了吐了,孕产妇一次次给擦好!
抱着的姿势换了又换,小背给拍了又拍,歌谣换了又换,香油给擦了又擦。
可是如何又能安抚住她?
也就是在这一瞬,孕产妇的整个世界,全盘崩塌了。
什么面子,什么压抑,什么坚忍,什么退让,所有的一切,在“呜呜”声放肆而出时,全部化为了泡沫。
她与她同哭着,与她同流涕着,与她同决堤着。
她把小戚胜男拥入怀,就这样抛却了一切,肆意的发泄着......
不知过了多久,小戚胜男哭累了。
嘴巴冒着小泡泡,大眼噙着热泪,小花猫一个蜷着,不安的入睡了。
而孕产妇一通发泄,郁结在心头的“疙瘩”,略略疏通了下。
全身的负重之气,也减轻了些许。
看着沉沉入睡的小家伙,孕产妇抽了抽鼻子,泪还是不争气的涌。
她,轻轻放下了小家伙,开始自我梳洗起来......
孕产妇略收拾了下,还是难掩那苍白如纸的脸,还有那难消红肿如桃的眼,以及那周身的负重之气。
随后,她拿出条浅蓝色三角围巾,将头严实包裹起来,又简单拿了几件衣物。
一切收拾完后,她,将小戚胜男牢牢的包裹,单薄的臂膀,随意挎起布包,骨瘦的双臂,轻轻抱起小戚胜男。
纵然口袋仅有区区分文,也头也不回的,踏上了那条回家之路。
因为正午刚过,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
有的也只是炙烤大地的骄阳,热烘烘的空气,连声嘈杂的蝉鸣,以及脚下坑洼的土道。
孕产妇就这样,一路不停歇的走着。
走着,走着,刚入医院大门口,不巧,白衣大褂李玲恰好迎面。
李玲正拿饭盒抖水,见孕产妇来院,洋溢起温暖的笑,平和而热情的招呼道:“抱出来了这是?时间过得真快!来找戚主任?”
孕产妇抬头见李玲,听到惯性的询问声,也扬起一个温暖笑容。
尴尬而不失礼貌的道:“啊,不是......这不,丫头,脚没看着给压了下,没想到肿的厉害,给抹了点儿香油,半天也不见消下去,我说不行抱来给看看!”
李玲听后,也不做过多的询问,直接对孕产妇道:“多久了这是?我带你去找下杨大夫吧,他专管骨科这块,正好今天他值班!”
铿锵有力的话落,直迈着意气的步子,轻转身撩开塑帘,让孕产妇抱孩进来。
孕产妇忙不迭的低头道谢:“哎哎,麻烦了,李大夫!也就是中午那会儿,没留心,就给碰着了!真是,给添麻烦了......”
说完,抱着小戚胜男,唯唯诺诺的进厅了。
进厅后,李玲仍散发着一身精气,手持着长方铝制饭盒,话不多的走在前方。
走了大约七八步,右拐进一条窄小走道,直至走到了尽头。
李玲敲了敲木门,大白方镜的杨大夫,抬头来看,李玲简要说明了来意。
而孕产妇则是尴尬无比,心噔噔的乱跳,脸发白的可以。
因为她没想到,戚振国也恰在室内!
孕产妇心里打着怵,赶鸭子上架般,死硬着头皮,装作没事儿人般,挂着粲然的笑容,抱着小戚轻步走进诊室。
杨大夫也放下笔起身,让孕产妇坐对面板凳上。
而窗边的戚振国,这时也话不多说,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多久了?肿的厉害吗?让她露出脚,我看看!”
一米八七的杨大夫,瘦高瘦高的身子,躬着猫下腰,温声细语的询问着,并拿起脖颈的听诊器,秉气凝神的按压,一一听诊着。
“哎哎,也就中午那会儿,嗨,没注意,给压了下!来之前,给抹了点香油,看着没消下去多少!肿的跟小面包子似的,我这不说,不行麻烦大夫,您来给看看!”
孕产妇脸上堆满笑容,眼角眉梢也上扬着,嘴角咧到后槽牙,不在意般快速的说着。
同时也调整了抱势,撩开裹单“三角”底端,露出小戚胜男的脚丫。
顿时,一只红通通的,肿涨涨的小“猪蹄”,呈现在大家面前。
小戚胜男似有所感,鼓动了几下小嘴,但还是疲惫沉睡着。
“有发烧、低咳吗?下午精神怎么样?”
杨大夫收了听诊器,边猫腰低头问着,边用手轻捏起小脚丫,慢慢的摸起骨来,心中做着评估。
“没,没有吧,摸着她体温正常,潮潮和和的,没见发热,也没见咳嗽,就是一直不睡,一个劲儿哭,喂奶也不吃,喂水也不喝!奥,对,哭着漾了几次奶,一直到抱出来,才刚刚睡着。这不,睡了这一道了,到现在还没醒!你说,真是急死个人!”
在孕产妇话刚落,戚振国反手贴在小戚额头,用自身体温感知了下,随后俯身从笔筒中抽出体温计,使劲垂甩了五六下,又再看了看度数后,递给了孕产妇。
“给她量量,我摸着略微热些,不过小月孩子,一般体温都比大人高!”
“我看着,应该没事儿!顶多是软组织挫伤!下次记得,甭管嘛,只要是一见肿,就马上拿凉水冷敷!这点生活常识,该知道!前些日子,江子不是拿了瓶清凉油去?抹嘛香油?清凉油抹去吧!要不现在,也就消下去了!小孩子,碰一下磕一下,没多大点儿事儿!”戚振国紧皱着眉又道。
孕产妇听后,讪讪的,眼睛不自然的眨了下。
清凉油......早就让戚振江给“卖”出去了。
说是老二家的燕燕,被叮咬的满身是包,回来直接连和你说都没说,就直接给“卖”出去了。
这还是孕产妇被烫伤时,才发现少了,后来一问才知道......
孕产妇忙拉回思绪,拽开外裹被单一侧,顺手接过温度计,夹在小戚的咯吱窝下。
但还是佯笑着脸道:“嗨,一着急就忘了!这脑子啊,现在不顶用!你说,小孩子,嫩骨头嫩肉的,哎呦,肿成这样儿,我就怕别骨折了,一辈子的事儿!”
“清凉油,让江子给打了!我这行思着啊,老人不都说,香油能消肿止痛,就先给抹了点儿!可这看着啊,一下午了一个肿,愣是没消下去!我这个心啊,七上八下的!我说不行,就另给开点洗的药,怎么着,先消了肿再说!”
这时,杨大夫也已经检查完,他直起了长腰,坐回了座位。
还是温温和和的开口道:“没事儿,好着了!就是轻微软组织挫伤,没有淤血,我也给她摸了摸骨,没骨折,也没错位!就像戚主任说的,回家啊,拿块毛巾,蘸湿了冷水,给她冷敷下,三天后啊,改成每天热敷!哎,对,睡觉的时候啊,我告诉你,在她脚下垫个小枕头,尽量把腿部抬高,利于消肿!她这是看着肿的厉害,跟小孩子肉皮嫩有关!甭担心,嘛事也没有!一会儿再看看体温,不烧的话,愿意拿,再拿瓶清凉油就行!洗的药啊,没必要!”
孕产妇听后,还是踌躇不定着,不过心还是稍微放进了肚子里。
可她还是开口着道:“那敢情好!仔细瞧着,还是比之前消了点儿!两只脚看起来,这只还是肿的厉害,不行就拿瓶清凉油,再给开些洗的药,效果不是好点儿?我回去再给捧捧去,也没准是沾了点吓!”
“小孩子,开什么洗的药?直接清凉油就行!捧不捧的,你们还都信这个?别太邪乎了,都是自个儿吓自个儿!把心放宽了,嘛事也没有!”戚振国不赞成的道。
孕产妇听此,讪讪的,略收敛了笑道:“哎,那就拿两瓶清凉油吧,家里也备一瓶。小孩子,大了,难免磕着碰着,有时大人也勉不了,正好多拿一瓶吧!放家里常备着!”
戚振国听此,接口道:“一会儿跟我去趟药房,我给她拿两瓶清凉油,这个药,消肿止痛确实好,来拿的人也多!应该是还有个七八瓶,得再进点儿了!”戚振国一手背后,一手杵腰道。
后戚振国没再说什么,直接的抬起粗壮的手腕,瞅了瞅白色腕表,“行了,拿出来吧!我摸着是不烧!”
孕产妇敛笑,抬起小戚胜男的胳膊,将温度计抽离了出来。
戚振国接手过来,走到太阳下,迎着光眯着眼,仰头读取显示的温度。
“36.9,正常,不热也不烧!天这么热,不用给她裹那么严实,套个小肚兜子,直接放床上,让她自己玩去吧!小孩子火力壮,裹那么多,容易上火!也别总抱着,沾染大人的火气!回去,喂点糖水喝,最近天燥的很,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小孩子!”
戚振国一板一眼的说着,最后还高昂的“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