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十二三分钟,到达了“老人”家小胡同。
树旺叔停车去拴驴。
孕产妇长舒了口气,动了动肩上的挂包,又紧了紧小戚胜男。
似没事儿人一般,迈着轻松的步伐,步步的走向了“家”。
两扇生锈的小铁门,半敞开着。
孕产妇抬脚而进。
在走至小院内后,刚到喉咙的呼喊声,在听到隐约的吵闹声,硬生生的卡住了。
“湛文,你妈到底要怎么着?诶,就非得绣这行子,能挣几个叮当?别人这是伤着了,又不是在你家吃白饭!诶,你看你妈,整天拉着个脸,坐那一绣绣一天,晚上那电费不花钱啊?诶,你看这屋子,猪圈都比这干净吧?还能进来个人吗?上回还是我妈来,给里里外外收拾的,你说丢不丢人?就为绣那点儿东西,别说人了,别人上趟厕所,喊半天就跟聋子一样,鸡羊饿的满院子叫!好声好语说了多少回了,听吗?大晚上您家是不开灯了,人家学着点蜡了,诶,蜡就不花钱了?行,你非得绣就绣吧,可也得看见钱吧!钱我是一分没看着,家里的鸡蛋倒是回回少,鱼肉也一少少半,诶,都去哪儿了?每回偷偷摸摸的,跟做贼的似的,当别人眼瞎啊!我告诉你,刘湛文,我忍你家很久了,别逮着老实人欺负,这日子爱过就过,不过拉倒!”
“你嚷嚷嘛?嫌街坊四邻听不见,是吧?她愿意绣,你就让她绣!活儿给你少干了?屁大点儿的事儿,你没完没了,是吧?不愿意,你倒是自个儿干啊!别人一累累一天,回来还得听你嘚嘚!自个心眼,小的跟个针儿似的,别赖别人!你不是问钱吗,咱妈给咱二姐了!咱二姐倒下了,你不给随份子?份子钱,都是咱妈出的!还有树旺叔家,欠的账,咱妈全还了!鱼肉,鸡蛋,是我让咱妈给二姐拿的!这是该人家的!再说,家里每回剩的,不够你吃?就那么计较?我看,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不愿意过,滚蛋!”
吴丽一听,泪眼摩挲,顿时诺诺弱弱的,刚想不顾一切,嚷嚷着回去。
这时,大门传来了树旺叔的声音,“芳儿啊,怎么站这儿,不进去啊?大下午头的,太阳毒的很,别让娃儿给晒了!”
“哎哎,树旺叔,我也刚进,这不等您了嘛!走,您先走!”
孕产妇扬笑的谦让着。
“嗨,等啥?又不是不认识门!”
树旺叔边说着,边率先走在了前。
孕产妇跟在后面,一步步的走进了以往的“家”。
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家的格局已变。
曾经自己的小房间,已经改造成了新房。
新房中一张铁床,一台缝纫机,一个大衣柜,一个电视柜,其余什么都没有。
紧挨新房的是一间外屋,一个灶台,一个水缸,一个上供桌,一个大橱柜,一个洗脸架。
在往里走,是一间向阳的大主屋。
一个大土炕,一个组合大衣柜。
连接大主屋的是一个小仓库,窄细窄细的,堆放着一些杂物。
进屋后,刘湛文和吴丽都扬笑而迎。
大家一起进了大主屋。
孕产妇放下了挂包,抱着小戚胜男,和树旺叔坐在了炕边上,吴丽转身去拿杯倒水。
“哎呦,树旺叔,二姐,你们咋一块来了?这是碰上了?”
刘湛文率先问着。
“我搭树旺叔车,没事儿回来看看!咱妈呢?怎么没看见?干嘛去了?这大下午头的,不在家呆着,又干嘛去了这是?她要是下地,你就说着点儿,活儿又不是一天干完的!让她也经着干!”
孕产妇率先开口问着。
“咱妈,去嘛儿地?地儿前些日子,都收拾差不多了!嗨,最近她见对门绣活,也非得绣点儿活,又去交活儿领活儿了!我说不让她绣,也挣不了个三瓜两枣,非不听!二姐,咱妈那性子,你也知道!她要是想干的,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干点儿活好,你妈啊,忙惯了,你要是让她闲下来啊,反而不自在了,这毛病那毛病也来了,多活动着好!这不,你妈也不在,我就先回,车上菜我先卸了去,要不啊,一会儿全晒蔫了!抽空我再过来!这回过来啊,也没别的事儿,就跟着湛芳啊,说是过来看看!我就先回去!对了,湛芳啊,你要是回去啊,就去我那儿跟我说声,直接顺道一块跟回去!”
树旺叔接话着道,其余的未再多言语。
“哎哎,树旺叔!你歇会儿再回,不行让湛文给你把车赶回去!”
孕产妇言道。
“不了,你树旺婶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回去晚了啊,没准又去街头望了,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树旺叔边说着,边起身走向了外屋。
湛文和吴丽客套的挽留着,孕产妇抱孩跟随在后。
恰巧,走至大门处,正遇到背活儿躬身,迎面而来的“老人”。
满头大汗的“老人”,直起腰抬起头:“他树旺叔,啥时过来的?快屋里坐!”
“不坐了,也没嘛事,就是过来看看!车上还剩不少菜,这个集,人不多,没怎么开张!这大太阳太晒,得赶快搬阴凉地去!我老说过来,这人上岁数了啊,一忙总是忘了,这脑子,不行了,老喽!不过啊,这心里老惦记着,不踏实!嘛事儿啊,老妹,自己经着干!老话说,活儿不是一天挣完的,钱也不是一天挣的,别把个儿累坏了!到时啊,也是给儿女添业儿!是这个理吧!哎,多好,孩子一个个的,都成家立业了,往后啊,就等着享清福就行了!”
“哎哎,他树旺叔,借你吉言了!”
“老人”微微的应着。
“那行,我先回了,大家也都回吧!没事儿过来串门啊!”
树旺叔说着,背手转身而去。
众人在门口望着树旺叔远去。
还是孕产妇率先反应过来,“湛文,还站着干嘛?给咱妈接过来啊!”
刘湛文正要上前,老人又猫下了腰,往上提了提麻袋,以生硬的口吻说:“不用,就这几步道!屋去吧!”
说完,率先迈开步子,大步大步的走去。
其余人无法,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屋。
进屋后,“老人”放下了大麻袋,苍白的脸色并不好看,但那股怒气被她压下了。
而刘湛文和吴丽讪讪的,见也没什么事儿了,就各自回了新房休息。
待两人走后,还是“老人”率先开口:“还抱着干嘛?嫌不上火是吧?就不知道,拿个枕头,放下她,让她个儿睡去吧!她轻快,你也轻快,弄个孩子,都不知道怎么摆活儿!真是让你们一个个的,浆糊死!”
“老人”气气的说着,跪着爬上了炕,拿了个大枕头,后又去橱柜,拿出了个崭新的小褥子。
在阴凉处展开铺平,压上中间压低的枕头,后又对讪讪的孕产妇道:“还站着干嘛?还不脱鞋上炕,撂下她?抱着起痱子?”
孕产妇讪讪的,没说一句话,低头抱着小戚胜男,慢慢的爬上炕。
一瞧,抱着放下的姿势是反的,调转了两次身子,都是反的。
这时,“老人”又叨叨着道:“真是让你们轴死!指望你们能干点嘛儿?”
最后,还是“老人”接手过去,将小戚胜男试着放下。
小戚胜男,只轻微晃了晃头,手脚咋一惊似的展开,还似翻了几下白眼。
“老人”给“死死”按下。
随后,小戚胜男又慢慢沉寂,张着樱桃小嘴,呼呼的大睡去了......
周身的元素,悄然运转着,天地之间的能量,悄然的转换着。
若是仔细瞧,小戚胜男,周身还是暗黑元素,以及伤痛的能量,占据了大半多。
她……已无力支撑“醒来”,唯有睡着……一直睡着,周身失去的色彩……才能悄然替换着……
由此,慢慢的、一点儿一点儿养回曾经失去的……直至精力能够支撑她醒来。
安置好小戚胜男后,孕产妇正欲下床。
“老人”压低声音道:“自己脱鞋,拿个枕头,拽个单子,挨着小丫头子,还不睡会儿!诶,就最后一天了,怎么就不能熬过去?别人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赶得了月子病,你个儿就受着吧你!别人跟你着不了这个急!诶,说嘛,嘛不听,个儿主意正的很!你们,真是一个个的,都是冤家啊!你妈就该你们的!照你们这样作,还指望享你们福?早晚啊,你妈这条命,不用等死,也得让你们糟蹋死!”
即使“老人”压低了声音,可后面的声调,还是不可抑的上扬了。
孕产妇听后,仍是死死低着头。
就这样挪动着身体,身子尽量背着“老人”,去拽枕头和被单,只是眼角的湿润,最终打湿的又是谁的手背?
而在隔壁的两人,背对着背而躺,屏气凝神倾听后,“老人”的一言一字,穿透的又是谁的心呢?
“老人”说完,不再言语其他。
把全部门帘撩下,门全部关严了,窗户也全部关严。
即使没有窗帘,也扯了块半帘,寄在了窗户下方。
看孕产妇躺下似睡着,她步履蹒跚着,又出门抱柴点火,给孕产妇做口吃的来......
再说另一边,戚振江打膏药挂绷带而回,长者把他送至门口,连大门都未进,就头也未回的奔向了枣树地。
戚振江自己讪讪而回,进了大门,进了二门,进了外屋,一切如常。
直至进了内屋,本来还愤愤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了,还涌现了丝丝恐慌。
“人呢?都死了?死哪去了?”
戚振江边似不耐的喊着,边个个屋的撩帘看人。
最后,空空寂寥几室,早已无母女二人。
到现在,他才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眼睛不自然睁着,嘴也不自然张着,慢慢走向了衣柜,胡乱的查看了起来。
后又想到什么似的,返回了内屋,翻看起小戚胜男的衣物。
结果破碎的现实,重重的打了他一记耳光。
他心里浮现丝丝害怕,以及未曾有的恐慌。
可是咋一想,也许是可能出去了……
宝强媳妇不是来要钱吗?是不是出去借钱去了?或者,也可能没准是“老人”来了,是不是跟着暂时回住去了?
哎,不对,是不是去给小丫头子拿药去了?
戚振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药膏,特地给小丫头子配的,还好话说尽,央求着给配的一副膏......
短短几秒,戚振江已思绪过千。
越想越思,心里麻团越甚,与之伴随的,那恼怒也越难以阻拦。
最后烦不胜烦,他气的药膏狠狠一扔,愤愤的“哼”了一声,脱鞋上炕找了个舒适姿势,又呼呼睡大觉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烧脑的,通通滚蛋去......
这边在呼呼的睡着大觉,那边也在深深的睡着。
一切都在按轨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