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9月15日凌晨1开始,战至中午,平壤攻防线的基本形势是:
大同江南岸船桥里战场,马玉昆所部毅军击退日军进攻,并获大捷;
城西南大同江北战场,卫汝贵所部盛军阻止了日军的进犯,胜负未分;但有城北面牡丹台、玄武门战场清军堡垒尽失,玄武门失守。
平壤全部暴露于日军的炮火之下。战局虽然危急,但也未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此时,平壤城上却飘起了白旗。
下令挂起白旗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主张不战而退的叶志超。
牡丹台、玄武门的失守和左宝贵的牺牲使叶志超骇惧万分。
他不与众将商议,决定弃城逃走,下令在大同江岸及西南门一线坚持战斗的马玉昆、卫汝贵迅速撤军。并于午后4时在七星门上悬出白旗,派一朝鲜人,致书日军要求停战。同时在静海门、大同门等地亦树起白旗。
这时,天气骤变,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敌将立见尚文接书后,估计清军要求停战,是缓兵之计,可能利用雷雨的机会,趁黑夜弃城逃走。
于是命令朔宁、元山两支队,“须严加警戒,如敌军逃走必须截击”,并将元山支队第十八联队埋伏在通往义州大道上,截击清军向义州撤退,全军在雨中露营以待。同时,派人向师团长野津道贯报告,要师团本队派兵在通甑山大道上进行埋伏截击。
当夜9时许,清军果然冒倾盆大雨,纷纷由七星门、静海门涌出,有的则攀越城墙而出,由义州大道向北仓皇撤退。
清军不知日军早有埋伏,争先夺路奔逃,溃不成军。
行至埋伏圈内,日军立即开枪狙击。枪炮排轰,清军大乱,自相践踏,受伤未死的官兵纵横偃卧,求死不得,哀号之声,惨不可闻。自15日晚9时至16日凌晨,清军在日军埋伏截击下,死伤累累。仅城西箕子陵下二三百米之间,清军“人马尸体堆积如山,道路为之埋没,溪流为之染红”。尸体堆积最密体之处,在50米以内,伏尸120具,毙马30头。其惨不可言状。
据参加平壤战役被俘的栾述善所著《楚囚逸史》一书,记载清军溃逃中遭受日军截击的惨状说:
“阴云密布,大雨倾盆,兵勇冒雨西行,洮如惊弓之鸟,不问路径,结队直冲。……前军既遭敌人截击,只得回向后,而后兵欲逃身命,直顾前奔,进退往来,颇形拥挤。黑夜昏暗,南北不分,前面来兵,是敌人、是已军,不遑暇问,持刀开炮,混乱相杀。查怜前行士卒既遭敌枪,又中已炮,自相践踏,冤屈谁知?值此之际,父寻子觅,兄呼弟唤,鬼泣神嚎,田野震盈。人地稍熟者,觅朝鲜土人引路,均已脱网。有惊惧失措,投水自溺者,有引刃自戕者,甚至觅石碣碰头,入树林悬颈。死尸遍地,血水成渠惨目伤心,不堪言状。”
在甑山大道,清军被第五师团本队伏击,死伤也达数百名。总计清军在溃退时被日军埋伏截击和人马腾藉,自相践踏而死者近2000人,被俘500余人。至于军火、弹药、粮食及其他各种物资损失不计其数。据日军统计在平壤掳获的战利品的:17厘米克虏伯野炮、山炮及各种口径的大小炮35门,步骑连发枪550支,单发后膛枪400余挺,车辆156辆,马匹250头,大米、小麦等各种粮食4600余石。以及大批炮弹、子药、信管、金银、货币和其他军用物资无算。
清军溃退后,9月16日晨,日军摆出一副征服者架势,分别由玄武门、静海门入城,占领了平壤。
叶志超由平壤溃退被截击后,率残部仓皇北逃。时安州尚有马步8营,可整饬战守,但叶志超经过顺安、肃州、安州、义州等地,均弃而不守,狂奔500里,一口气渡过鸭绿江方才停下来,狼狈退入中国境内。
事后,又向李鸿章谎报军情,夸大敌人兵力,掩饰败绩,虚报战功。李鸿章包庇亲信,欺哄朝廷,吹嘘“倭兵三、四万分扑平壤,我军奋勇迎敌,力战五昼夜,弹尽粮绝”。并嫁祸于人,把叶志超率军逃跑的责任推在别人身上。硬说“奉营营官守备扬建胜首先开城脱逃,……统带仁字营记名提督江自康,驻守城外北山,先自撤队,……统带盛字左军四川重庆镇总兵孙显寅,出险不停,直奔沙河”等。结果,这些人分别受到不同处分,做了替罪羊。
叶志超谎报军情,虚报战功,居然得了“力疾督战”的美名,并“加恩免其议处”。叶志超一手造成的平壤大溃败,就这样马马虎虎的结束了。直到后来,有人弹劾叶志超,清政府派宋庆查明事实,后被革职查办,交刑部治罪。
平壤战役中清军阵亡2000人,几乎都是在逃跑时被打死的,而日军只死亡180余人。
高级将领丢下的私产有金币12箱(其中金块67块、金锭61个)、砂金14箱、大小包裹30来个。
清政府发给的军饷和大量银块,约10万两,叶志超也来不及运走了。而且,一些重要的机密电稿、文书等竟未作任何处理,弃之不顾。
日军胜利是由于清军当事者无能,这是后世对平壤战役的评价。
日军方面,尤其从补充给养方面来说,真是打了一场如履薄冰的战斗。叶志超挂出的白旗,确实把打光了子弹的日军救了。
以中日两军攻防的角度观察:平壤城垣高厚,形势险要,易守难攻。城内粮食足够全军一月食用,武器弹药也不缺乏。如果叶志超等能认真布置平壤防务,凭借险要,固守待援,日军长途跋涉,运输困难,粮食弹药供应不足,军士饥疲,病者甚多。进攻平壤各部日军仅携带两天口粮,如果清军坚持守卫两天以上,日军不仅不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攻陷平壤,且势必全线溃退。但由于叶志超的畏功怯懦,自行退守,在撤退中又毫无准备,慌乱溃逃,以致惨遭伤亡,损失严重。
可以说,平壤之败,不败于战,而败于主帅的怯懦溃逃。除叶志超外,其他将领也大部缺乏指挥才能。
正如著名的军事史评家马士在其所著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所指出的那样:平壤战役,“中国将帅之中只有左宝贵一人曾经表示出一点儿个人的勇敢,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一点儿将才。”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战后,日本军事评论家在评点平壤战役时,也对清军将领的无能作出了如下评述:
9月4日,清政府训令叶志超,乘日军不备,主动出击由南方北进的日军。9月7日,叶志超依此训令,派8000清兵分兵三路,向南推进至贵州,以阻击3000北进日的日军。但遗憾的是,叶志超在三路清军行进2天之后,又改变了计划,命清军无功而返。清军能否阻止日军北上,不能断定,但至少可以延滞日军的行动,使日军不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平壤城下,缓解平壤围困的力度,平壤的陷落至少要推迟几天。在日军攻城之时,清军若奋力阻止一方,倾全力于另一方采取攻势,聚而歼之,逐次各个击破,两军胜负则难预料。但清军将领缺乏这种果敢精神和机动性。
这一评论是颇有见地的。
李鸿章得知兵败朝鲜时,正在直隶总督府与众幕僚商谈对日战争。他几乎是暴怒了,他三下二下撕碎电文,一脚踢翻茶几,只听得茶杯叮当作响,碎了一地。
李鸿章气得面色发红,胡子乱颤。大骂道:“贼娘!真是一群废物!一群饭桶!猪!与敌人旗鼓相当,却败得如此迅速,真是千古奇闻。至少得拼一下吧?贼娘,我敢打赌,他们除了望风而逃,什么也干不了。”
说罢,他又一把将放在旁边的自鸣钟摔在地上,呜呜大哭道:“没想到勇冠一时的淮军,竟衰败到了这等地步!先是八旗、绿营,然后是湘军,现在轮到淮军了。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幕僚们吓得大气不敢出。还是袁世凯胆大,他说:“中堂大人保重身体,千万不要被几个废物气坏了身子。反正我们现在又没有曾国藩、左宗棠和您老那样足智多谋、一身是胆的统帅了。军队里尽是一些懦弱无能之辈,打败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鸿章收住泪,叹道:“这是天意吗?一代不如一代!平常花了那么多钱饷养着这些家伙,原本指望他们能抵一点儿事,却不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嘴唇刚长毛的小国,也敢耀武扬威,真是欺我中华无人啊!”
薛福成说:“当初,涤丈(曾国藩)弥留之际,已察觉国势之衰微,非人力可以挽回,曾叹息数声,说要‘看少荃的功夫了。不过以一人之力,肩山之将崩,也太难为少荃了’。国是如此,中堂也不能太过伤心。”
李鸿章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灰光,说:“真是愧对涤丈的在天之灵了。如他老健在,必挽狂澜于既倒!我辈德才,皆不能望其项背啊!”
大家都欷歔不已。
这时,外面那种奇怪的灰蒙蒙的光线透进来,使得屋子里也变得灰色一片。这暗淡的光笼罩着每一个人,仿佛是一种宿命,一种无法抵抗的结局。
李鸿章疲倦地跌坐在灰光里,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