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稚此话一出,鹿搬和两人身后的陈蜷皆愣在当场。
陈蜷自然不知何为小自然炉,但方才听两人谈话,鹿搬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来打造小自然炉,一件让其在婆娑岛上忙碌了十五年的东西,竟这样让杨稚随便地拱手让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鹿搬咬牙切齿道,身躯因震怒而剧烈抖动起来。
杨稚极其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希望你把小自然炉接在陈蜷身上。”
“你他妈的。”鹿搬猛地暴起,挥拳砸在杨稚胸口,后者硬生生被击退了数丈之远,跌倒在一人高的草丛中。
鹿搬看向自己的拳头,不可思议地颤声说道:“怎么会,你有百转气机护体,这一拳怎么能伤到你?”
杨稚的声音从草丛中传来,话语间还咽了口血沫。
“我特意撤去的百转气机,这一拳是我欠你的,你要是还觉得心中有怨,大可再打我几拳,但是这小自然炉我必不能要。”
杨稚站起身来,摊手不设防御,中门大开,直直地盯着暴怒的鹿搬。
“十五年前你来找我,托我设阵炼小自然炉,以替代你残缺的内炉,这些话一字一句我记得一清二楚,”鹿搬喉头翻动着,哑着嗓子继续说道,“我在这婆娑岛上一个人研究了十五年,十五年过去了,你告诉我你不想要这小自然炉了?你耍我吗?”
杨稚摇头道:“并非我不想要这小自然炉,实乃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就因为这小子吗?”鹿搬冷眼看向一脸茫然的陈蜷,少年只觉背上寒意炸起,脖颈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一般难以呼吸,紧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鹿搬飞去,将脖颈亲自送到他的左手中。
“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什么特别。”鹿搬掐住陈蜷脖颈,高高举起,一道清气自鹿搬体内射出没入少年体内。
陈蜷涨红着脸,双手不住拍打着鹿搬的手掌。
鹿搬那道清气一入体,陈蜷便觉体内像是有柄飞剑在横冲直撞,搅着五脏六腑。
陈蜷疼得快要喘不过气,一旁的杨稚依旧没有要出手干预的迹象。
就在少年几欲昏厥的关头,鹿搬突然卸去手上力道,少年重重栽倒在地,捂着脖子艰难喘息。
鹿搬看向杨稚,“这小子体内没有半点清气。”
“他结不成内炉,所以我才希望你能把小自然炉接给他,”杨稚缓缓挪着步子,走到鹿搬面前,“你的百转气机愈发熟练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鹿搬皱眉问道,“浪费一顶小自然炉在这不能凝聚清气的废物身上,你还挑中他当练习异人。”
杨稚拉过鹿搬,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痛苦挣扎着的陈蜷,叹息道:“我全都跟你说了吧。”
两人前后走进婆娑岛上唯一一间茅草小屋,房门一关,地上躺着的陈蜷仍起伏着胸膛剧烈喘息着。
废物。
这个废物。
陈蜷脑中回荡着这两个字眼,眼泪不经意从眼眶中滑下。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小坡村呢?就为了追寻飘渺的身世?爷爷对自己也很好,他也是自己在世上的亲人。留在小坡村当个废物也挺好啊,为什么想要进入异人圈呢?在小坡村里自己也不能算是废物,我还能打柴啊,村里没有人打得比我多,没有人打得比我快。
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服。陈蜷捏着胸前的红莲吊坠,在心底吼出这句话,如同狮子悲鸣。
凭什么自己不能像吴根生一样拥有完整的家庭?凭什么自己不能像吴根生一样拥有过人的根骨?凭什么?少年体内的痛疼渐渐散去,他勉强支着地面坐起身来。
海风拂过陈蜷泛红的眼角,他盯着天上的流云出神,做一朵流云,是否就能游回小坡村呢?
身侧有人轻轻推了一把陈蜷,少年这才收敛神思,偏头看去。
鹿搬不知何时站在陈蜷身边,藏在发帘下的招子映出少年湿润的眉眼。
“跟我来,我给你接上小自然炉。”鹿搬的声音中泛着一股同情和怜惜,他扶起陈蜷,向杨稚走去。
陈蜷不知道杨稚到底和鹿搬谈了些什么,能让倔犟的大师回转心意,他也不敢去问。
少年懵懵懂懂地跟着鹿搬和杨稚,穿行在密密麻麻长有杂草的小径中,直到面前突然开阔,显出一方平整的空地来。
婆娑岛上出现这么一块空地,显然是人为开辟的。空地上画着一些黑色纹路,纹路间纵横交错,结成一个圆,还有些纹路隐藏在空地周遭的草丛中,只能影影绰绰看个大概。
杨稚左右打量了一番,指着地上的圆问道:”这就是小自然炉?”
鹿搬用脚踏了踏地,回道:“这才是小自然炉,整座婆娑岛,才是小自然炉。”
“开始吧。”杨稚把陈蜷推到鹿搬身边。
鹿搬点点头,掐起法诀,地上的黑色纹路一瞬间像有了生命,在陈蜷脚下恣意游动着。
“开炉!”鹿搬一掌探出,黑色纹路似水般沸腾,从地上幽幽浮起,悬在空中。
从四面八方涌来愈来愈多的黑色纹路,悉数汇入鹿搬眼前。
鹿搬操控着黑色纹路,慢慢织成一颗镂空的圆球,浮在空地之上,径直转动。
圆球转动间又吸入更多黑色纹路,渐渐变成炉子的模样。
鹿搬收回清气,喘道:“当初结这小自然炉便是为了窃天地清气,我幸苦了十五年,反倒便宜你小子了。”
鹿搬提起身边的少年,朝小自然炉奋力一掷,陈蜷身影整个没入炉中,引得白芒大作,一旁围观的杨稚也被白芒刺得微眯起眼。
“有点疼,忍着点。”
陈蜷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却莫名的畅快。每一处毛孔都随着他口鼻的呼吸而呼吸着,这是他毕生未曾有过的神清气爽。
少年享受了不过一瞬,浑身大张的毛孔便源源不断涌进来暴虐的自然清气。
黑暗中,清气像是莹莹微光,拖着狭长的尾迹。可清气一入体,便不似这般祥和。
每涌进来一道清气,陈蜷便觉遭巨蚁咬噬,眼下千万道清气从他每个毛孔间钻入,好似千万只巨蚁围着自己的身躯一齐撕咬,痛感在一瞬间放大了千万倍。
眼前的黑暗被清气带来的微光打破,陈蜷只觉周遭亮如白昼,数不尽的清气发了疯似地往他体内钻来。
陈蜷已然疼得没有知觉,直到最后一抹清气涌入,少年这才彻底昏死过去。
鹿搬运转气机,将陈蜷从小自然炉中吸出。他右掌附上棉花般流动的细微黑色纹路,紧接着剥开少年胸膛前的衣裳,将纹路依着先前地上的式样复刻了一遍。
鹿搬额前渗出豆大的汗珠,绘阵间不由自主地大口喘起气来。
用尽最后一抹黑色纹路,鹿搬也好似使完了最后一丝气力,瘫倒在昏睡的少年身旁。
“成了吗?”杨稚上前扶起鹿搬,目光看向一脸平和的陈蜷。
鹿搬虚弱地点点头。
“我没想到,清气能如此汹涌,这孩子,直接跨过结炉境,进了填海境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