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羌儿上下打量了陈蜷一番,奇道:“我看你打扮得跟个公子哥一样,怎么会是小地方来的人。”
“我十五岁前一直住在往西的小坡村里,这次来蜃州城,是为了当练习异人的。”陈蜷耐心解释道,“衣裳也都是别人给我买的,我自己可买不起这么贵重的衣裳。”
陈蜷摸着手感滑腻的袖袍,脸上泛起心疼的神情。
“练习异人?”姜羌儿一听见这个词,眼睛里忽得燃起篝火似的光,凑近少年,仔细盯着他问道,“你当真是练习异人?哪一社的?”
陈蜷被姜羌儿的热切目光盯得不好意思,小声应道:“栽星社的练习异人。”
“栽星社?”少女沉吟了一阵,思索道,“八大社里没有栽星社的名字啊?”
陈蜷羞于将栽星社徒有空名的事实告之姜羌儿,编了个理由糊弄道:“栽星社是个小社,没听说过很正常。”
“也对,”姜羌儿点头道,“看你的修为也不像是八大社的异人,哪一境界啦?”
“刚入开天境。”
“那也比我强多了,我还是在结炉境。”姜羌儿幽幽叹气道。
陈蜷想起之前少女举枪击中一名修士的英姿,不由疑道:“方才在飞剑上,我看你手里法宝的威力,不像是只有结炉境呐?”
姜羌儿摆摆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管木笛,不知摁了什么按钮,木笛忽地变幻为一杆长枪,俨然是先前少女抱在怀里的那杆枪。
“当时在飞剑上全靠的它,我爹爹唤它飞鸟铳,枪膛里填的是龙息做的火弹,能飞千步之远,”姜羌儿又将飞鸟铳收起,讪笑道,“这回离家我偷偷把飞鸟铳带了出来,这武器现在可是秘密,连帝君都未曾见过呢,我爹说等日后飞鸟铳制成亲自呈给帝君,到时我大煊便能有一支所向无敌的火铳军队。”
陈蜷看着面前的少女说得天花乱坠,不由为九王犯愁。生了个这么淘气的女儿,擅自离家还偷拿秘制武器,城中飙剑又打倒未婚夫婿的手下。顽皮事一件接着一件,姜羌儿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姜羌儿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少女揉着肚子看向陈蜷,楚楚可怜道:“饿了。”
陈蜷摸了摸腰间系着的寄香斋的桂花糕点,想起了杨稚的吩咐。现下离杨稚喊自己出去过了一个多时辰,反正已赶不上了,倒不如先给少女解馋,回去后再给杨稚重买一份。
陈蜷解下桂花糕点,递给姜羌儿。
姜羌儿一看到寄香斋的包装,拍手喜道:“寄香斋的糕点,我白天刚吃过。”
少女浑然不顾外人在场,放下县主的架子,拆开油纸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四斤桂花糕,硬是被腹中饥饿的少女转瞬间吃去一半。
姜羌儿鼓着腮帮,有些羞怯的笑道:“你也吃啊。”
陈蜷看到少女唇边两颊上沾着细碎的糕粉,一脸狼狈,一面笑着,一面夹了块桂花糕。
之前一番追斗,桂花糕已碎了一半。但姜羌儿却毫不在意,吃得有滋有味。
陈蜷咀嚼着寄香斋的糕点,入口清甜软糯,像是含了一大口鲜桂花在嘴里,端的是神清气爽。
少年少女在火堆边,瓜分完剩下的桂花糕点。而后陈蜷把包装用的油纸扔进熊熊燃烧着的柴火之中,嘴上仍旧舔着齿间的残渣。
“陈蜷,你觉得滕辅嘉这个人怎么样?”姜羌儿擦了擦嘴,忽然问道。
正在添火的少年手上动作一缓,回道:“我和他只见过一面,但我感觉他不像是个坏人,而且人也生得俊俏,会是个好夫君的吧。”
“呸!”姜羌儿啐道,“什么生得俊俏,也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滕辅嘉病怏怏的,我不喜欢。”
姜羌儿看向摆弄着火堆的沉默少年,难过道:“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懂的,你那时出现在滕家别院,真是为了找人?”
陈蜷微微颔首,把手里的枯枝都扔进了火堆之中,火苗一下蹿猛。
姜羌儿眺望城门的方向,蜃州城头大钟一敲,少女脸上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不好,关城门了,咱们今晚回不去了。”姜羌儿愕然道。
“翻墙呢?”陈蜷在一旁问道。
姜羌儿摇头回道:“城头跟城里一样都有禁忌,有雷阵守着呢。”
“我去寻些干草来,给你铺个床垫,今晚只能勉强睡在这了,等明晨开城门了再回去。”陈蜷说完,便在周遭找寻了一阵,抱回来一捆干草,悉心地铺了个床铺。他常在林子里活动,这些事情做得轻车熟路。
姜羌儿见地上只铺了一个干草堆,问道:“怎么才铺一个,你自己的呢?”
“你先睡吧,我守着夜,林子里夜间危险,我晚些再睡。”陈蜷淡淡说道。
姜羌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劳累了一夜,疲乏感催得少女昏昏欲睡。她看了一眼火堆旁老实巴交的陈蜷,听着碎裂的枯枝声响和少年平稳的鼻息,安心地在干草堆上睡熟过去。
与此同时,滕家别院。
滕辅嘉从老人的房间里走出,恭敬地鞠了一躬。
“多谢老先生指教。”
“夜已深,二公子早些休息吧。”房中老人哑声说道,房门应声合上,遮住沉沉黑暗。
滕辅嘉回身看向早已等候在院里的四名黑衣修士,冷声问道:“人抓到了吗?”
模样一致的四位修士一齐摇头,异口同声道:“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手段贼精,那位女娃还使一柄喷火的长枪。”
言罢,四名修士里往前站出来一名,正是之前挨了姜羌儿一枪的那位。
滕辅嘉见他衣裳被烧得褴褛,脸也被火熏得漆黑,当下便明白过来,朗声笑道:“四郎,你也有被人作弄的一天。”
四名修士一同问道:“请公子恕罪,四郎定竭尽所能抓住那两个小娃,绝不耽误公子大业。”
滕辅嘉摆了摆手,一听到四郎口中所说那位女娃使一柄喷火的长枪,便猜出了她的身份,柔声吩咐道:“不用管他们了,不会害咱们的。”
滕辅嘉咳嗽了一阵,踱步出了院门。
晨间的露水冰凉湿润,滴在姜羌儿的额头,一下就将她激醒。
姜羌儿半撑起身子,摸了摸身下的干草,林间湿气重,已湿了大半。
火堆早已熄灭,只有木炭在冒着些些细烟。旁边少年枕着树桩,睡得正香。
姜羌儿玩心乍起,爬起身来,用手接了些冰冰凉凉的露水,一把洒抹在陈蜷脸上。
少年美梦正欢,蓦地觉得如坠冰窟,刺骨冷水呛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陈蜷挣扎着醒转,瞧见姜羌儿正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懒虫,该进城了。”姜羌儿挑眉笑道。
陈蜷揉了揉湿润的脸颊,站起身来,向蜃州城西门望去,只见城门大开,进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两人没有再骑乘飞剑,昨夜城里大闹了一番,安全起见,眼下还是应该低调行事。
“你住在哪?”姜羌儿进了城后,脚步一顿,忽然问向少年。
“芳停居。”陈蜷面上仍有倦意,显是没有睡上多久。
姜羌儿看着少年憔悴的面容,心上涌起一阵愧疚,忙道:“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晚间我再来芳停居找你,吃了你的桂花糕,总得补偿你些。”
陈蜷听话地点了点头,想着能再见到姜羌儿,没睡醒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好不容易跨进芳停居门槛,与陈蜷交好的小厮阿丁便迎了上来。
“陈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杨先生正急着找您呢。”阿丁焦急说道。
买糕点一夜未归,杨稚定当暴怒。陈蜷暗叹不妙,加紧奔上了三楼。
杨稚已然侯在陈蜷屋里,姿势正如少年离去时那般,哭脸鬼面一动不动地盯着陈蜷。
“我的桂花糕呢?”杨稚问道,语气中隐隐有丝怒意。
陈蜷垂首小声说道:“社长您且息怒,我这就再给您买桂花糕去。”
说完少年便要跑出房间,杨稚一拍桌子喝道:“站住!一晚上没回来莫不是跟韩有涯学的睡姑娘去了?”
陈蜷连忙矢口否认,这才将误入滕家别院结识姜羌儿等事尽数道来。
杨稚听完,沉思了一阵,笑道:“如此说来,跟睡姑娘也大差不差了,只不过韩有涯睡的荤觉,你睡的是一夜素觉,还是九王的千金。”
陈蜷面上泛红,一时间手足无措。
“也罢,能结识九王千金对栽星社大有益处,功过相抵,且绕你这次,安心睡吧。”杨稚起身离开陈蜷房间。
陈蜷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杨稚哭脸面具下无声流下一道血痕,沿着脖颈滑过,滴在衣襟上,晕开一朵血莲。
“那小子修为如此之高,怎会屈尊为九王做事?”杨稚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