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清晨的阳光是如此的温暖,原来能够再见那些个朋友是一种幸事,原来活着的感觉是如此的新奇。那张平静的脸上,心里莫大的满足与幸福,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他最大的喜悦也许永远只有他自己感受,或有相同情感的人,方能体会。
握着手里的环首刀,去迎接这一日的晨。再看见石威那张仿佛摊了的面孔,是如此美好。
“不二,血妖抓到了。”王得恨走了过来,就说了这一句话,然后静静的看着陈不二。
一个未曾见面的仇敌,真正的仇敌,让陈不二品尝了此生之绝望,每个未曾入眠的夜里,都是对无力的憎恶,对那妖的恨。
“我能去看看吗?”短暂沉默后的回答,甚至没有抬头看向王得恨。
他已经哭过一次,又在夜里流过泪,他死死地记住了那种感觉,以防下次败给它。男人的情感表现在忍耐那种情感,所以他们注定了被认为无情。他不想抬起头,此刻抬起头对他而言是一种懦弱与无能,他不会承认的,绝不。
“将军让我带你去。”王得恨不会多问,也不会多说,谁又比谁好受呢。
牢里陈不二看着面前的血妖,与人一般无二,困住它的是血红色的细丝,泛着血红色的光。陈不二静静的看着血妖,头一次血妖觉得慎得慌,面前的人明明那么年轻,那脸却让他觉着一种沧桑,那眼睛暗啊,没有一丝的光,头一次他想避开,远远的避开这个人,就连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绝望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如果它体会过那最深沉的绝望,它便会明白,那种绝望甚至成为活下去的动力,可惜它是妖,他无法明白人那种超越生命的情。它曾毁灭了他的一切,只留下他的生命,老刘头――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的唯一珍贵。
陈不二,像他这样的人心眼很小,小到只能记住一个人,那个即是挚友又如至亲般的老农,在那不堪的岁月里是他唯一的天,为他遮风挡雨,排忧解惑,后来天塌了,塌得明明白白,正因为看得明白,所以这绝望也便来得深沉。
木纳了的少年抬起他的手,那手里的刀机械的朝着血妖心脏的位置,慢慢的扎下,三尺的直刀,慢慢地、慢慢地扎着,那木纳的眼中除了仇与恨,什么都看不着,什么也看不着。
刀尖从后膛穿出,直到刀柄抵住前胸。没有鲜血淋漓,也无想象中的惨叫,那刀仿佛插入了空气里,不见半分回应。就连那最后能做的事情,也无法办到,那莫大的悲哀,莫大的讽刺。
陈不二最后抬头看了一眼血妖,那眼里的东西,如果血妖还活下来,它一定能从中明白什么,一种无法用言语述说的恨,一种无法用行为来减轻的恨,一种不会再减少也不会再增加的恨。
那墙角的阴暗里,抱着刀的苦心人,那眼默默地盯着地面,许久,又轻轻的站起来消失在拐角。
当一个人想躲开这个世界,他只会逃到他的世界,一个谁也找不见的世界,然后在极短的时间,收拾好自己的一切,然后回来,一如既往。
“王哥,将军会怎么处置血妖呢?”午后陈不二向王得恨问到。
“血妖是摩耶宫的老和尚送给公主驸马的谢礼,由公主驸马处置。”王得恨看着陈不二道。
恨不会少去,不共戴天就是不共戴天,死仍然得死,谁又允许那仇敌活着呢,陈不二是俗人,而俗人的报复,便是偿命。至于原谅,那是老刘头,和刘有义,牧连城他们自己的事情。
陈不二在王得恨的带领下找到了冼卿,头一次他弯着腰,低着头,抱着拳。
“请问驸马,如何处置血妖。”有求于人,便得守人规矩,掉下那仅有的穷骨,一切为了值得。
“杀魂灭魄,炼为血丹。”冼卿轻轻的说道,眼里有着一丝的怜情,出生亡母,少年亡父,后寄与皇家藏室,当年他向武皇求取血碑时,便似如此。
“谢驸马,谢公主,不二告辞。”陈不二一一行礼,从未有过的郑重,然后慢慢退走,转身离去。
“不告诉他吗?”女人轻轻的问道。
“告诉他什么?”男人轻抚着女人的发丝。
“它逃掉了,它还活在,现在的它只是它的一半。”女人看着男人的眼睛。
“告诉他,然后呢?他找不到它,他心思太重了,闲下来他会成为石威那样的人。如果注定了这是他的仇恨,未来他可以再找到它,然后杀死它,但现在他只会折磨死他自己。”男人含笑着解释,他对她永远有着无尽的耐心与柔情。
“不二谢过大师,谢大师捉拿血妖,不二承大师大恩。”老和尚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拦住了他,行大礼以谢,实在让他难以承受。
“贫僧拿妖,只因私恩,实难承受施主大礼。”老和尚回礼说道。
陈不二只是再次拜谢,然后退走,有的人本就如此,对他们而言事情只是事情,因为要做所以做了,与谁并无干系,但是他们受了恩情亦不论为何,因为已然受恩。
翌日一早,陈不二见了大将军,向这位行他方便的人辞了行。
见了王得恨,向这位一直一来照顾他的大哥辞了行。
见了石威,向这位严厉异常,绝情异常的老兵、师傅辞了行。
见了他许多熟悉的人,向他们辞了行。
他不知道该不该向冼卿辞行,向公主辞行,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少年老成的心,离别不知言何,那便无言吧!少年轻轻弯下了腰,随后便转身离去。
怒马负少年,铁蹄踏黄沙。辞故归还去,绝尘不回头。
“他走了吗?”女人轻轻的问。
“走了。”男人轻轻的答。
“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呢?”女子的声音带着丝好奇。
“他为何不自己进来呢。”男人的语气里是一种当然。
“你们在这方面还真有些像。”女人有些感慨。
“是啊,所以我有些喜欢他。”男人静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