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体会到了人剑不离的痛苦,其实在冼卿的眼中,陈不二是一个很合适的继承人,因为他明白情义二字的重量,而恰巧陈不二足够的“无情”。或者在他们的身上有一种统领所有情感的感情,这种感情只体现在容忍所有感情。
没有这种感情的人便不会明白血剑斋的剑,在无数天下人的眼中,血剑是强大却妖邪的,是异道旁门,只有血剑的剑主自己知道,他们将心许给了自己,从此那柄血剑承载了他们一切的情,故此人也便成了剑,血的剑。
枯老铁木旁,三堆黄土边,三缸红尘酒,一醉苦心人。
有的话只会对死人说,因为活着的时候他们开不了那口,只有面对死者的时候才有道不完的话。有的人说那是矫情,也许是吧,生时不知挽留,死后方才悲诉,这种人啊可笑不可笑啊。
“老刘头、牧大哥,刘大哥。一去月余,不二今日带酒来看望你们了。我要去长安了,送小兰去太学,这次一别,不知何日才会来看你们了。”陈不二给三人各斟上酒,又至碑前一一洒下,然后又给自己一碗,一饮而尽。
“老刘头,两位大哥,这些日子不二在边军,得你们蒙阴照顾,不二一种田之人,能有那般机遇,得良师教导,得与敌死战,得着乘龙之机,得苟且还身,此恩无报!”
“老刘头,两位大哥。天下宴席哪儿有不散,我怕啊,所以我匆匆忙忙的跟他们道了别,不敢有一刻停留,我怕我一停下来,就安心的想留下,就忘了我说过的话。那儿情义重无价,那儿手足相交深,不二羡慕啊,但不二明白,不二不想做那样的人,不二不想看见手足死去,在不二眼前死去,不二不想眼睁睁目茫茫的看着手足为不二死去。不二是俗人,不二受不起这份情,有时候,不二就想,如果有一天不二一定要死去,那要默默的死去。不二不愿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个朋友死去,至亲死去,所以不二只有离去,只有少言,只有把感情给嚼碎了,咽下去,这样也许就不会苦了。”
“老刘头,小兰就是不二的亲妹妹了,你说这世间的好事怎么偏偏就落在我头上了,白捡这么一好妹妹,往后啊您瞧好,我肯定把她照顾好了。牧大哥你安息吧,北荒太平了,有大将军和冼卿看着嘞。刘大哥你也没留什么念想,不二一定好好练好三刀。你们都放心吧,血妖抓到了,驸马准备将其磨灭神智,炼为血丹。只是不二无能,未能亲手为你们报仇。”那坟前的人,烈酒和着灼泪一口吞下。
男儿到死心如铁,情与义,闭口间。
浊酒下喉,尝在舌头,品在心头。
“三位大哥不二走了,不知何时再来见你们了。”把酒洒尽,陈不二看了看坟头,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难与易谁人知,在这个世间每一个人都有着无法言说的苦楚,都有着不可示人的秘密,而陈不二像是个例外,他是一个披着皮囊的活死人,死而未死,活而非活。说他不苦,满身皆苦,说他无密,一身是密,只是这苦与密随了他的性子,也便没了什么。
胯下的黑马叫“老铁”,不知为什么这名字总是能勾起陈不二心里的笑。还记得第一次在北荒营看见这马的时候,颇有些奇怪,大眼看小眼,啥也没发生,直到王得恨告诉他这马的名字,陈不二才细细的看了看这马,一身的腱子肉,一身的伤。一匹北荒营的老马了,在北荒营九年了,有过三任主人,最后一次是驮着牧连城回来的,全身的伤,后来好了,马腿给瘸了,营里的马官来看,说这马腿骨长歪了。但石威他们舍不得,许多人都舍不得,这马也就留下了,结果这马啊一天就在那马场上疯跑,一直有一天他们发现这马不瘸了,但他们舍不得把它给别人,一直到了陈不二来,他骑上了这匹黑马,它带着他纵横那北草原。
那以后啊,黑马的伙食就是陈不二照顾了,正餐加夜草,这“老铁”也就成了真正的老铁。
傍晚,北荒府里,陈不二安置好了老铁,便去见了刘小兰她们,准备商量明日祭拜完老刘头后便前往长安,结果被告知前几日将军已经派人带他们去了,陈不二想起了那间幽暗的书房里那个黯然的男人,想起了大帐里那个稳重的将军,他们是同一种人。
如此明日一早便直接启程吧,只是刘老婆要留下来陪老刘头,她是一定要陪着他的,他在哪儿,她的一生就在哪儿。
那让人伤心地,让人牵魂人,一切终究是要离去了,人总是要为以后而活下去的,但那一生的羁绊以及只有时间才能酝酿的滋味却只会随着时间消散。
去长安总是要花钱的,要雇车的。杀人放火金腰带,北荒一战让陈不二不愁吃喝,他本来便不是一个怎么在乎吃喝的人,不过手有余钱心不慌,没人想成为那个被一分钱难倒的英雄汉。
从北荒到长安的路,也许漫长而枯燥,对于陈不二这个世外的人而言,或许可言风景别致。陈不二骑着黑马,刘小兰和陈嫂坐上雇的马车,迎朝阳,往长安。
从北荒城里出来,陈不二看了一路,也想了一路,他成不了民了,他手里握了刀,心里有了那片天;他也成不了军了,他承受不起那份情义,不愿望着战友死去。也许他就要成为一个江湖人了吧!一个无所依靠,无所无谓的江湖人了,与想象的不同,没有怨与情,没有快意纵横的逍遥,没有那些,有的只是这天下多大,这江湖容得下几人?
三千年,那大汉藏经楼里,有多少名字,这天地间又有几个传说,那些个被无数生者叫嚣,痛恨,妄图超越的名字,那些镇压着数百年时间的家伙。这便是陈不二看见的江湖,这江湖啊,路远,谁是那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