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樊水巷出来,陈不二还是一直在想,听风是什么,听什么,真的听风的声音吗?
是风的声音,风的触感,风的无拘无束,无形无色吗?都不是?亦或都是?可怎么可能是呢?
陈不二想起,那挥刀的瞬间,是刀的背后。可恰是如此他才会如此困惑,如此的不知所以,他终究还太过年轻,缺少见识,他只是从北荒地里走出的锄地人,他缺少积淀,知识的积淀。
听着风在耳边轻吟,陈不二的脑海忽的又响起了那声龙吟。他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那个道士说的话,他今天才真正的明白。“道不是水面上的倒影,道也不是水,那些都是道的痕迹,而痕迹怎么可能被抓住,能真正被抓住的是痕迹的背后,那才是人们一直在寻找的,其余的一切不过是一种喻,是它的痕迹。”
又一次陈不二想起了青龙山,想起了那声龙吟,那种冲动又涌上心头。如果人的一生一定要有一个莫大的转折,他那强烈的感觉告诉他,在那儿,在青龙山,在那声龙吟里。
回到霍府的房间,陈不二拿出了和尚的青龙茶,给自己煮了一壶,品在嘴里,淡在心里,平静也便来了。好久没有这样平静了,陈不二从这茶水中,得享了那片刻的安宁,天地于我于无,万物于我于一。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陈不二的宁静。打开房门是装扮得整齐的霍北寒,他还没有睡下。
进了房门,陈不二给霍北寒添了一杯茶,他知道一定是有特别的事情,他才会深夜未眠来敲自己的房门。
“我申请提前去北荒,已经通过了,半个月后我就去。”霍北寒轻轻的道,端起了面前那杯清茶,一饮而尽,然后皱了皱眉头,看着手中的茶,眼里是一种疑惑。
“这又不是酒,你这样喝浪费了。”陈不二真的有些心疼,他喜欢这茶。
“这是青龙山上的青龙茶,也叫苦心茶,是一个和尚送我的。”
“我知道。”霍北寒知道,他听刘小兰说过。“只是没想到这么淡,淡得有些难以下咽。”陈不二这里还真的有些个奇怪的东西,那夜的沙酒,今夜的淡茶。
“你去北荒,终于是得偿所愿了,怎么了,不高兴?”陈不二茗了一口,轻轻问道。
“就是因为马上就要去北荒了,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不知索然。”霍北寒静静的说到,不知怎么的,他心里忽然有了半分焦虑。
陈不二发现原来他和霍北寒的焦虑是想通的,他们曾为之孤注一掷的事情好像忽的达成了,他们空了,或忽的有些倦了。
陈不二沉默着,怎么说呢,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跟你讲一个我听过的故事吧!北荒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经历过的战火比我们的脑海里想得都要多,他们所看见过的残忍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无情,他们埋葬过的人甚至超越了我们相交的人。他们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了人的常情,他们的情都成了仇,成了恨,你见过这种人吗?”陈不二抬起头,眼里深深的怀念,是对石威他们深深的敬意与同情。他喜欢那儿,喜欢那儿的每一个人,他们如此渺小又那么伟岸。
霍北寒静静的看着陈不二,轻轻的摇了摇头。相较于陈不二或许他的年龄略高,但他确实没有见过北荒的那群人,他还理解不了那种情。
“你会看见的,会的。等你见着了他们,与他们相处,你就会明白这种感情了,等你见到了他们,扎在了哪儿,你也就离不开那儿了。那儿不仅仅只有守土与拼杀,还有能让你活着的根源。”陈不二看着霍北寒,那眼里是回忆与认真。
霍北寒听着陈不二的话,沉思着,陈不二的话让他那躁动与不安的心静了下来,真正的平和了下来,因为他又寻到了往日的重量,有了方向。以前是去往北荒,守土驱敌,现在是守土驱敌,北荒的情。就如陈不二所说,他或许了解北荒的战场,但他不了解也不明白战争的情,那些个零零碎碎的人他们的情。
两人都品着杯里的茶,他们需要它来冲淡心里的思虑,不安。
“你呢,看得出来你和往日不同。以往你会练刀,昨晚你上了房,你知道吗?你只有在有心事的时候才会上房。”霍北寒看着窗外的皎月,轻轻的说道,两人在这两个夜里都未曾入眠,都有自己的心事。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暴露一个人的心事。
“我,只是有些想小兰的爷爷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还可以做些什么。”陈不二轻轻的说着,言语间有些难过与哀伤,只是他掩饰得还算不错。
他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他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如此才能对得起他,对得起自己。
“你认为小兰进了太学就没事儿了吗?你以为离开了北荒便能安心了吗?”霍北寒忽地问陈不二。
“我……”陈不二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确这样想着。
“小兰要在太学待六年,每年都有年试,你知道太学每年死亡多少学子吗,上百人。你不想小兰死吧,这是今晚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到时候你要跟着她们,不扰乱她们年试,但她们遇见不能解决的危险,一定要救下她们。”霍北寒相信陈不二会记住他的话的。
“还有北荒,你给我说了那么多北荒的情,你就真的这么安心的离开北荒了吗?安心永远的离开你说的那些个人?难道除了小兰的爷爷,其他的人都只是你口中的情吗,你不去看望他们吗?”许多时候霍北寒不明白陈不二,他不明白陈不二为什么永远仿佛与众人划着一条线,而且这条线怎么也抹不掉。母亲告诉他,像陈不二这种人,他们的一生充满了孤独,但他们并非真正无情,他们只是不愿承受。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太重太重了,每多一分便需要他们花大量的时间才缓得过来。
陈不二看了看霍北寒,努了努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得出来,那儿是他不可承受之重。
“你开解我,但我却帮不了你,我只能告诉你,你自己去想,你一直都很聪明,比我聪明。”看着沉默的陈不二,霍北寒有些不忍。
“你不是聪明,你有的是智慧,聪明是小,智慧才是大。所以你去北荒会成为一个好的将领。”陈不二看着霍北寒,眼里是一种特殊的感情,坦诚与感怀。这不是吹捧,亦不是谦虚,霍北寒总是看出问题,然后努力解决问题,他不像陈不二会逃避,会沉默,他做的是为将者该做的事情,那才是一种大智慧。
聪明有聪明的精巧,智慧有智慧的微妙,两者在本质上是一种东西。
“这次一别,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你会来看我吗?”沉默良久霍北寒到。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一定会的。”陈不二不知道会什么时候,但他一定会去的,如霍北寒所言他忘不了北荒,所以他一定会去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哪种方式。
“茶凉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六教习说得对,你的未来不只是你的刀。”望着离开的霍北寒,陈不二陷入了沉思。他仿佛一瞬间有了太多的事,多到可以忘记不安,忘记焦虑,多到又可以如以往一样拼命前行。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为自己吧,可如果只有他们自己又显得有些无趣。
那颗心到底应该怎样才算得上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