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天起，十二姑娘再没有无理由缺席过任何课堂。
实在是挡不住一位来自名叫司敬楠的热情。
八姑娘还是天天闲着就琢磨怎么把陈礼叶带进坑来耍，奈何陈礼叶对她总是一副小媳妇模样，时时让她咬牙切齿。
如此，欺负起来怎么能有乐趣！
就这样时而闹腾，时而无趣的日子过去了十几日，眼见就要到大姑娘陈芸澜的生辰日，十一月二十三日。
青梧院。
夜里。
“姑娘，八姑娘让人带话，说明日大姑娘生辰你与她一道去。”梓月捧着一盆新菊进来，在房间里多处比对以后，在窗边找了个她以为合适的位置搁置下。
陈礼叶一面吃着从卉卉那送过来的点心，一面点头，“应该的。”
看在这么用心的点心的份上。
陈礼卉要做什么，说实话她并不知道。因为从前......这样的宴会根本不会有人记得她！
加上司敬楠的存在，她鲜少会再比之记忆里是怎样的。
“姑娘，您可长点心，八姑娘哪次不是怂恿着您胡作非为。明日可是大姑娘生辰日，您若是搞砸了，别说大夫人那，就是四夫人也饶不了您。”梓月那头大言不惭地自由发表中，这边忙的不行，今日要清数物什。少爷姑娘们的衣物首饰等等都是登记在册的，丢了可不行。她拉开衣柜，一件件数着。
“......”
胡作非为......
长点心......
许是陈礼叶平日里话不多，脾气几乎没有过，年岁又小，才让梓月有了这种“大姐姐”的既视感。
她想了想，作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小心八姐姐听见了，罚你去刷马桶。”
可梓月一下子还没听出陈礼叶话里的严重性，只觉得孺子不可教，她还想说些什么。
陈礼叶已经不给她机会了，“我吃饱啦！要歇息了，你别说话。”
“姑......”
陈礼叶在爬上床榻之前，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眼里满是不可违抗的冷漠。
梓月顿时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她气得小小跺了跺脚。
这才什么时辰啊？！
天刚黑的吧！
翌日天色微亮，梓月托着洗脸用的铜盆，推门进去。
“该起了，姑娘。”
掀开珠帘后，就瞧见不施粉黛的小人儿静坐在床榻上，偏着脑袋，瞧着窗户外出了神。
十日里总有那么一两天是这样的状态，双目无神，无精打采，整个人的精神气丧尽。
“姑娘，可回神了。不然一会八姑娘可让人来念叨了。”梓月已然是见怪不怪，按着自己的方式去唤醒她。
果不其然。陈礼叶凉凉看了她一眼，赤脚下了地。
梓月余光瞧见吓个半死，“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匆匆赶过来，拿起鞋子在陈礼叶面前蹲下，“晨起寒气重着呢，您衣裳不好好穿也罢了，您这是要害奴婢受挨骂。”
陈礼叶看着那乌黑的头顶，眼色仍有些迷离，脚底丝丝渗上来的寒气也未能叫她清醒。
“姑娘？”梓月见她没有反应，抬头去看她，“姑娘，别闹。”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偷偷溜了进来，吹起她柔顺的乌丝。
阿叶，别闹了。
印象里，那绝美的人是挨了她一巴掌，对吧。
然后，她被困在阴冷的柴房里多日。
磨掉了她的愤怒，她的恨意，还有她以为不可磨灭的自责。
“这鞋子不好。”她开口道。
“啊？可昨日您......”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稚嫩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人间烟火味。
她说的很慢，却似古钟字字敲在梓月的心上，梓月顺从应下，“是。”
她退出房门的时候遇上之华。
之华疑惑道，“姑娘尚未起？”
梓月有些纳闷，摆了摆手中的鞋子，“不肯穿鞋，说是鞋子不好，我去给姑娘换一双。”
“......”之华看着她手上的新鞋，昨日孩童脆生的欢喜犹然还在耳边。
“梓月啊。虽说咱们都是下人，可也不能无端纵容着主子的脾气，特别是孩童时的主子，养出骄横无礼的毛病来可不好。”之华认真的样子像极了大丫鬟。
毕竟明面上还真是这青梧院的大丫鬟。
“之华姐姐，那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十二姑娘只是想换双鞋子而已。”梓月不聪明，但她知道姑娘就是姑娘，往后的性子如何，都不是她可以左右的。
之华挑眉，这丫头开窍了？
“那是我想多了，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哎。”梓月应声离开。
之华看了看梓月的背影，回头又高深莫测地看了西厢房门一眼。
屋里，陈礼叶已经自己动手洗漱了，就那般，光着脚。
一把温水扑到脸上，任由水迹流淌过，透过暗黄的铜镜看着模糊的面容，始终是要想起自己是谁。
好一会梓月拿着一双新鞋回来，她没说什么，梓月松了口气。
其实有些时候她觉得在十二姑娘跟前做事，总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
“姑娘，待会去了芳华园您记得跟紧些八姑娘。”把人收拾得像模像样以后，梓月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不是说，她总喜欢坑害我吗？怎么还让我跟紧她了。”陈礼叶问。
梓月明显没想起这茬，她愣了一下，“那，那姑娘您如何是好啊？”
说完蹙着眉头，似乎在思考对策。
“你是觉得比起那些个陌生人，八姐姐定不会合着她们来欺负我，是吗？”
梓月懵懂点头。
陈礼叶只是笑笑，“我也这般认为。”
芳华园是待客的院子，都是世家贵族姑娘们小聚的地方，除了维系现场的奴才，其他人都没得近身伺候的人。
个别身份特别贵重的就另说。
陈礼叶很是满意今日的装束，所以她看了看担忧的丫鬟，随意一句，“去去就回。”
“姑娘可别当是课堂，想走就走，是要等大姑娘发话了才能离开。”
显然，梓月再一次没有听出陈礼叶的话里话。
“……”她一定不适合……宽慰人。
在约好的地方那，陈礼叶与梓月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人给等来了。
梓月有气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陈礼叶似乎一点都不累，很开心跟人打招呼，“八姐姐。”
陈礼卉看着似要咬牙切齿的奴才，还有笑容可掬的主子，莫名觉得愉悦。
声音甜甜的开口，“十二等久了吧？”
“嗯！脚都要软了，不如姐姐替我与大姐姐说声，我就不去了！”陈礼叶乖巧说道。
陈礼卉真想一巴掌拍她脑袋上。
“瞎说胡话。你来了这么久姐妹都见过几个，今日大好机会。还是说，你不想见大姐姐？”陈礼卉说到后面有点吓唬她的意思。
“想！”
她想个鬼。
“走吧。”这下陈礼卉满意了。
梓月是不能跟的，颇受老夫人喜爱的陈礼卉，就不是一般人了，她身边的丫鬟可以跟着。
瞧着这路往老夫人的华隐堂去了，陈礼叶稍微回想了一下。
好像，江大将军夫人会来。
一旁的丫鬟灵素看着十二姑娘有些踌躇的样子，细声开口，“十二姑娘，我们姑娘给老夫人每日请安是风雨不改的，老夫人也习惯了姑娘总在身边，即便今日免了请安，姑娘还是会去的。”
“多嘴。”陈礼卉接着又说了，“你听好啦，我这回只带你，你可别给我丢脸了。”
“啊，不然我还是回去吧，大姐姐也没喊我呢。”陈礼叶胆怯道。
“......你还想她给你派帖子，亲自邀请你？”陈礼卉白了她一眼，“好生跟着，别贫。”
陈礼叶讪讪地笑了。
陈礼卉与陈礼叶来的早，老夫人才刚起。
她身边的婆子远远就瞧见进了院子的八姑娘，不曾想这后头除了丫鬟还跟了一个，再仔细看，这不是十二姑娘吗？心下没来由咯噔一下。
“祖母可起了？”
不待她思考完，人已经到她跟前来了。
知道老夫人爱惜这庶出的孙女，婆子不大敢怠慢了这位，于是便说，“回姑娘话，起了，正漱洗呢。”
“你去通告吧。”
“诶。”婆子转身进了屋。
不稍半刻，就出来请陈礼卉进屋。
陈礼卉有些得意，对陈礼叶抬起了下巴，调子有些高，“走吧。”
陈礼叶憨憨点头。
“祖母。”陈礼卉刚进屋，便甜甜地喊了一声。
看见站在老夫人身侧的陈芸澜的时候，她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脸色，“大姐姐也在这呀。”
陈芸澜执着一把木梳子，正慢条斯理地给老夫人顺发，听见声音，也是缓缓地转过脸来，看向来人。
瞧见陈礼卉精致的装扮也不过一瞥就挪开了目光，“是八妹妹呀。”
可话音刚落，她就顿住了，仍是一样的动作。
只这一次，她看的是刻意藏在陈礼卉身后的人。
她想啊，她实在记不得儿时的陈礼叶长得何许模样。
陈礼卉看着陈芸澜一副莫名的表情不明所以，但她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大姐姐可是手累了？让妹妹来吧，妹妹做惯了。祖母，想必这也是大姐姐第一次给您梳头吧？看大姐姐生疏得很，没让您老人家受罪吧？”
“皮猴儿。”老夫人轻斥一句，并未不愉，“你大姐姐的双手可不是用来做这些的，她呀，就是一时心血来潮，玩着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芸澜的双手不是用来做这些的。那她呢？她表了这么久的孝心，做了那么多丫鬟们才做的事，在老夫人眼里再正常不过吧？
“祖母~您这样说，卉儿可不依，姐姐的双手精贵着我知道，可能伺候祖母您，也不是一般的事呢。”陈礼卉能在老夫人这里讨得欢心，真是少不得她那活络的心思。
“好啦好啦，你这张嘴呀。”老夫人示意在一旁给她挑选头饰的妇女，“华姑你过来，老身不给她们折腾。你们几个都到外厅候着。”末了又补了一句，“让人上早膳吧。”
陈芸澜没说什么，将梳子递给华姑，在老夫人身后行一礼，便往外厅走。
路过陈礼叶的时候，她又看了她一眼。
可惜陈礼叶并未理会，只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那孙女出去等您。”陈礼卉根本不指望老夫人会叫陈芸澜让她，无论何事。
“快些走，聒噪。”老夫人嗔道。
陈礼卉知老夫人非真的恼了她，她对华姑做了个调皮的表情，惹得华姑笑着摇头。
陈礼叶随陈礼卉出来之后，早膳用的桌椅已摆好，陈芸澜端坐在那。
“大姐姐今日生辰，妹妹还没给姐姐道贺呢。妹妹挑了一件好东西给姐姐。”陈礼卉自顾自地坐在陈芸澜对面。
“是吗。”陈芸澜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目光看着站着的陈礼叶。
陈礼卉察觉到了，“大姐姐你还没见过阿叶吧？”
等了许久，陈芸澜才收回目光，“没见过。”
“阿叶可厉害了。”似乎找到了可以聊开的话题，陈礼卉有些神采奕奕。
“是吗。”陈芸澜又恢复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把陈礼卉给噎住了，快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真是让人讨厌。
“一会，你会带她去芳华园吗？”
问话一出，陈礼叶觉得头皮有些麻。
“是呀。带她去热闹热闹，大姐姐不会介意的吧？”陈礼卉隐隐觉得陈芸澜对阿叶是存了兴趣的。
“是吗。”陈芸澜轻轻地笑了，笑靥如花，“你可得看紧了，莫要坏了我的好心情。”
话是对陈礼卉说的，却看向陈礼叶。
这回，陈礼叶没再无视。
主要是低头盯着地面有些累了。
陈芸澜就看见了一双茫然无辜的眼睛。
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八妹妹，她......可是个哑巴？”
“阿叶，大姐姐叫你呢。”陈礼卉鼓励一般也看向陈礼叶。
陈礼叶看着陈芸澜。
慢慢地，慢慢地，将印象里的江少夫人与眼前绝美的人儿重叠。
是冲上去揍她一顿呢？还是指着她破口大骂？
都......不必要了。
她发现，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大姐姐。”
“初次见面，十二还请大姐姐多担待些。”
她真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