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鬟出了这个门,那不消半个时辰,整个陈府都会知道,新来的庶小姐可随意欺负。她的好日子也就不用想了。
待最后一人出了门,张氏领着两个孩子起身,作揖退下。
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看见,心里暗惊,这妇人不得了,礼数好过头了。她再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倒没什么异样,她稳了稳心神,将心底的疑问收回。
就这点功夫时间,外头小厮来报有人来拜访侯爷,侯爷跟着也走了。
“老大媳妇,你看着可还满意?”老夫人老神在在,像是要跟她唠嗑唠嗑家常。
老夫人早些年就把掌家一事交由老大媳妇白氏,偶尔指点。
“媳妇在此替曜哥儿多谢侯爷与老夫人。”白氏一改刚才看戏的脸面,正儿八经地给老妇人跪谢。
“起来吧。”
这小儿呐,是给大房家的陈府嫡孙选的侍从。
选出来的人是陈家嫡出的刀,必要时刻是他们的替死鬼。没有什么比血脉羁绊来的更牢固了,陈家的祖宗们是这样想的。
所以,无论庶出的孩子有多优秀,可以前途无量,光芒万丈,只一点,永远是陈家权利之下的奴才。
牢牢记着自己是有主子的人。
迄今没有人反抗过。
今后也会是一样。
白氏外家如今是她大哥在当家,位居吏部正三品职位。捏着好些人的官职要事在手,是份肥差。陈家是想把嫡孙塞进去。嫡孙陈云玖正值志学之年,很多要用的人该培养起来了。
云玖是个早产儿,虽说平日里人看着还算俊朗,实则离药罐子不远。得有个武艺出群的人在身边。
陈四爷也算毛遂自荐,将藏着的儿子推了出来。私心定是有的,在嫡长孙身边活着不忧愁没有出路。
这不,陈云皓的一生已经在陈府最说得上话的两位女人嘴里讨论开了。至于另外两个女人跟孩子,谁都不放在心上,这府上还缺不了她们两口饭。
另一头,张氏母子三人跟着四夫人回了菊院。张氏正儿八经地奉了茶,两儿女拜了嫡母,认了兄弟姐妹。
四房人口不算多,正室梁氏,也是一儿一女。妾室是梁氏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大丫鬟,朱氏,在梁氏产下二胎的时候抬举当的姨娘,有个三岁的女儿。
“就安排在青梧院吧。”四夫人吩咐道。
将人都打发走以后,梁氏在位置上久久不说话,她在想,那小儿已是八岁的年纪,跟佑儿一般年纪。只怕,在她嫁过来以前,那两人就已经......
尽管二人一直相敬如宾,她没想过是这样的原因啊。
啧。有些恶心。
不过没关系,她要的也只是陈府四夫人这个名头而已。
今日穿了一身鲜黄色衣裳的陈芸仙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一样娇美,她委身于四夫人跟前,双手握着四夫人摆在腿上的右手,柳叶眉微微蹙起来,“母亲,孩儿不懂。”
梁氏笑了笑,她的女儿是冲动了,可抵不过她有一颗想要维护自己的心。在前厅受了委屈,回来也不见吵闹,这孩子性子是好。
“不懂什么?”她便问。
父亲与母亲之间的事情她不该问,可事情发生了,她心里乱了。就似平静的湖里突然被丢进一块石头,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久久不能恢复。
“为何母亲要轻易让她们过这个门?”
梁氏撩拨了一下少女耳边的鬓发,端着她的白里透红的脸蛋看了看,那人长得好,仙儿全是继承了他的模样,她很是欢喜。她喜欢欣赏一切美好的东西,如果能把这些东西都牢牢握在手里,她会更欢喜。
“不过几个奴才,还不值得我们家仙儿费心。你父亲喜欢,收了便是。任由人放在外头,面上不好看。”摆在跟前来,怎么拿捏都行。这话她没说出口。
“可父亲这么对您,您不觉得委屈吗?”少女满脸的愁眉苦眼。
梁氏愣住了,半晌,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哈哈笑了两声,装作嗔睨,“你这孩子!”
“傻孩子。她们呀,就跟你朱姨娘她们一样。没了这张姨娘,明日可能还会有其她的人。这有什么好委屈的。不过你父亲瞒着我们这么多年,是讨打了些。回头见着你父亲了我让我们仙儿出口气。”
“母亲!”陈芸仙这会脸蛋通红,干脆甩手站了起来。
看着羞怒的女儿,四夫人跟身后的沈婆子相视一笑。
她拉过女儿的手,宽慰道,“你父亲啊,最宠的孩子还是你。这一点,只要你娘还在的一日,就永远不会变。”
“母亲!您还笑话孩儿!”
小儿这么一说,两位大人忍不住笑开了怀。四夫人还没有这样的危机感,这孩子倒是忧上了,是她的不对。仙儿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怕心不够宽,她的女儿将来肯定是要进高门的,哪位大户人家没有几个伺候人的啊,幸而还小,还得多教教。
正院里气氛算平和,底下奴才们松了口气,就怕四夫人不开心,看哪哪不顺眼。如此一来,对新来的张姨娘怨念就没那么大了。
青梧院。一进的院子,主屋一间,东西厢房各一。是姨娘们的标配。
离正院不远也不近,隔着一个小花园,在正院的斜后方,之前一直空置着,偶尔有些远房的亲戚来拜访留夜的时候会用到,现下是换主子了。
“娘。”身后陈礼皓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了。
“叫姨娘。”张氏纠正道。她环顾四周,除了灰尘多了些,东西都是好的,不止保留得完整,更是说这些东西的价值,桌椅都是上好的黄花梨,帘子窗布看着花样就是出自一锦楼,顺滑柔和。
跟随来的婆子丫鬟不动声色看着这位姨娘,看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是看惯了上等物资,有的嗤之以鼻。
倒是装的像。
能在陈府做事,哪个不是人精。哪能嫌弃主子的。
个个心里想着,脸上笑着。
汤婆子在众多眼色中上前一步,低着头说,“姨娘,今儿花园子里头落叶多了,正院里吩咐人手去打扫,故而耽搁了青梧院,也是底下的人干活不利索,回头老婆子领了人去四夫人那讨罚。”
这事要是落实了,那得了,刚来就把院子的奴才得罪了一圈,不止,还让正院那位不舒服。
“不碍事。初来乍到,府上的事情大家比我要清楚些。”凳子都没擦干净,张氏就站着,面前一个跑腿奴才,三个丫鬟,一个婆子。
院子不大,门面打扫倒是理清了,快酉时了,他们是断定四爷今日不会进这青梧院了。
听这位姨娘的话,觉得性子有些软,可看人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呀。
“那奴婢们就退下做事了。”
汤婆子暂时看不透这位姨娘,能在这么多年以后还入驻到陈府来,想必不会是什么蠢角色。那就认真做事吧,到哪里跟怎样的主子,还不是做一样的事。
这是汤婆子的想法。
跑腿的奴才是家生子叫陈筒,很年轻,约莫才十五的年纪吧,眼睛贼亮,话不多。陈筒是四爷吩咐过来了的,至少四房这没人知道。
那三人,大丫鬟叫之华,年十八。另外还有两人,梓雪跟梓月,都是十三的年纪。
这些人,陈礼叶只模糊认得。庶出的孩子身边伺候的人并不近身,多数是处理一些杂事,故而不会太亲近,不记得也正常。
赶了一天的路,又跪了好一会,她有些累了。
“姨娘?”陈礼皓拉了拉张氏的衣袖,有些不确定这个称呼。
“怎么了?是饿了吗?很快就可以吃晚饭了。玥儿也饿了吧?”她摸着陈礼皓的脑袋,目光看向陈礼叶。
“姨娘。我不叫玥儿了。”在四夫人那,陈礼叶跟陈礼皓都被告知换了名字。她漆黑的眼睛盯着张氏,却看不到任何细微的异变,就跟普通人一样的反应。
“还真是。夫人才刚说完,姨娘只顾着你们俩的称呼得对,自己倒是没注意。”她笑着解释。夫人姨娘什么的,就跟很久以前这称呼就存在了一样,她喊得没有丝毫生疏。
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女人是多么可怕。至少现在,她还没有成为她眼中钉,没有成为她儿子的绊脚石,她就还是安全的。
她是她的孩子,这没有错。但她不过是个女娃,若能发挥一个女娃的用处,那大家相安无事,若是不能,那就另当别论了。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匪夷所思,或者她真不是她的孩子呢。
“你俩都记住了。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张氏很少有严肃的时候,“明日见着父亲,要敬重。”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话了,说是接皓少爷的人来了。
是墨院的奴才亲自来接。
墨院是陈府接受训练的庶出少爷们住的地方。墨院的奴才比一般奴才地位要高些。所以青梧院的人才客客气气的来传话。
张氏记得侯爷说的会让人接皓儿到陈二老爷那去,可没想到这么快。
“墨院的人说了,皓少爷无需带东西,那边都齐备着,且也不是不能回青梧院。”汤婆子只管传话。
张氏知道这是催促。她也不好耽搁。
“去吧。听话。”她推了推陈礼皓的肩膀。
有外人在的时候,陈礼皓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比如现在,他的神情与张氏如出一辙,淡漠又透着些贵气。
陈礼皓有双重人格,现在还不是特别严重。等他长大了,无置可否,是个人渣。
陈礼叶觉着这评论有些重,但没得办法,因为是仇人啊。
“叶儿。好孩子,你也会去的。你祖母心慈,留你在姨娘身边几日。”张氏手抓着她的双肩,女儿骨架瘦弱了些,也不知能否熬得过去。
来陈府的第一顿饭,是在青梧院吃的。没人吩咐她们去正院。张氏瞧着之华拎着饭盒子回来,也没说什么,也不问。摆上桌以后,只一味笑着哄陈礼叶吃饭。
“瞧着比以前好多了。多吃些。”说着往陈礼叶碗里夹了一块肉,看她咬上以后满意的点点头。
之后两人安静吃饭,再没人出声。
之华神色淡淡在一旁伺候。两人吃相好,食而不语,恐怕在外头有好好练过。之华也是家生子,她老爹在府上后厨做个小管事,这份差事是老夫人身边的婆子找上的她,能被老夫人看上,也是一种福气。要做的,无非是将她们的一举一动如实禀报。
哦,四夫人那,也敲打过她。
一个是报,两个也是报。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正儿八经的主子,这俩人都不是。
还没完全入夜,秋风就起劲了,凉飕飕的。院里亮起了灯,还是有些幽暗。
张氏将陈礼叶安排在西厢房,让梓月跟着伺候。只是主屋还有好些东西要收拾,候着陈礼叶洗过后就匆匆去帮忙了。
她困意重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心情不由得有些糟糕,有些躁。
她出了房门,坐到石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湿发。两眼无神,彻底放空自我。
之华端着脏水盆出来就看到这样一个景象,怎么说呢,坐姿不雅,穿的有些单薄,小小的一个坐在那,不是她生性警惕,还真不大留意。
她想了想,还是靠近些,“姑娘。夜里凉的快,还是进屋吧。”她的声音很柔和,也是怕太突兀吓着人。
陈礼叶抬起头来,之华撞中那汪幽泉里,不由脊背一凉。
只听那人轻声一句,“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有那么一瞬间,她整个人都麻了。脑袋嗡嗡,有些懵。
她什么意思??
她被发现了?!
不不不…她俯视着小儿,脸上失了敬意。
可瞬间,她又笑开了,“姑娘说的是。奴婢一直在后厨做事,也是被点名过来伺候才出现在跟前的。奴婢长相普通,与旁人无异,姑娘记不得也是对的。”她定了定神,回想这句话,奇怪的很!这陈府她又见过几个?
陈礼叶听她细细解释,有些回过神来。啊,不知觉说出来了。她自然不是说的这个,而是……算了,不一样就不一样吧。
“你叫之华?”
之华应声是。
“往后无事,别到我跟前来。”这些不定数,她不要。
……
之华又懵了。许是因陈礼叶那张脸太过冷,她有些被唬到了。
好一会,之华放下了水盆,理了理裙摆,跪坐在陈礼叶跟前,不卑不亢。
她问。
“姑娘。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或者不对吗?”
之华认为,她自小在后厨混迹多年,小有名气不说,在贵人圈里也得过主子们夸奖,她还从未被如此直接地嫌弃过。
陈礼叶不语。
从前有个丫鬟帮着她藏了些食物,回头腿都差点被打断了。
陈礼叶想起些不好的事情,之华就看着她眉眼间有些哀色,莫名觉得有些伤感。
“之华姐姐,还没换得水来吗?”主屋那边传来一声问话。
之华见陈礼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又自顾自地起了身,“姑娘不喜欢奴婢,奴婢知道该如何做。”
瞧着是个可怜的孩子,原来可硬气了。哎,不讨喜。
陈礼叶知道自己被误解,张张嘴,看着之华毫无负担的步伐。算了吧。
哪里是你不好。你们都很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