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分九州,兑州居东南沿海之地,州内有一“清江”,江畔山边有一仙门名为“清江门”,创派至今不过二百余年,只出过两位荣登金丹境的修士,一为创派祖师清心真人,二为如今的掌门赤鳞真人。
今天对于清江门来说十分重要,这是十年一度广开仙门收纳新徒的重要日子。
从大清早开始,门内上下便是一片忙碌,许多弟子在门中屋舍楼阁间来来回回,准备下可能到来的宾客们所需要的东西,还有一些弟子则去往了正门处维持秩序,不知有多少想要求入山门的凡俗云集在那里,若是一不小心生出些事端,再被其它仙门的尊客瞧了去,那就实在不好看了。
然而在这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当中,有一个颇为奇怪的少年混在其中。
他叫江来,看样子也就是十二三岁,瘦瘦小小的呆站庭院中的一颗大树下,然后吃着指头。
没错,江来是个傻子,讲的好听些的话就是智商发育比较慢,或者太过迟钝之类的,就好比现在,一个抱着木匣的干瘦老头走到江来身旁:“来儿!傻站这干啥,还不帮爹搬这死沉死沉的匣子!”
大约过了十次呼吸的时间,吃着指头的江来才缓缓的回过头,露出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可惜这过于灿烂的笑容与他那十三四岁的样貌实在搭配不起来,只会让人觉得傻。
老头不禁摇头叹息,他十三年前得幸于旁边的清江岸上捡来一男婴,便取名江来,江中而来之意。
当时只是觉得这被遗弃在江中顺流而下的孩子可怜,便顶着掌门的压力收养下了,后来养着养着更发现是个呆儿,亦有头痛癫狂之症。后来在掌门的几次威逼之下想要将之丢弃,奈何父子情分已生,终是不忍,哭哭哀求之后才以奴童的身份勉强将其养在身边,并不算正式弟子。
又过了半晌,江来才猛然惊悟般接过木匣抱在怀中,然后乖乖跟在老头身后,穿门过院来到正门后的小广场内,入眼所见的是黑压压的一片人,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这大概就是掌门赤鳞七年前终于晋升金丹境的效果吧。
今日云集而来的人中不少是望族之后,来自方圆百里内大小家族,基本都是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带着为数众多的仆从家丁,互相打着招呼,彼此之间倒是颇为相熟。
还有不少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有老有少,穿着打扮更是五花八门,有的执刀,有的负剑,他们倒是没抱团挤在一起,也不知是彼此间不太熟悉,还是干脆早已结仇。
更多的则是来自附近十里八乡的乡民,他们是往年间的主力,大部分也只是来看个热闹,只有少数人是抱着真正的决心。
江来抱着个木匣挤在人群中,他跟他爹一个幼小,一个老弱,这一路人挤人的可并不好走,少不了磕磕碰碰撞到人什么的。
“哎呀!你个混蛋,没长眼睛吗!”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冲着江来叫骂了一声。
原因是江来怀中的木匣刮花了他家少爷的衣裳,那一身绸缎虽是好看却不怎么结实。
那少爷看了看被刮破了一小道的衣服,顿时气怒起来:“你这不长眼的东西,今天可是少爷我脱凡入仙的好日子,居然把我衣服刮破,真是晦气!给我教训他!”
不知是不是平日里骄横惯了,周围的一帮家丁也不看看地方,一个个撸起袖子就把江来围了起来,一边叫骂一边推搡,下手越来越重。
十三岁的江来还不到这些人胸口高,又是个傻里傻气的小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在人群里被推的东摇西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都没明白这是在干啥,只是呆呆的抱着怀中的木匣任人欺辱。
走在前面的老头听到吵闹声后才发现江来不见了,回头找来就看见自己的养子正被人围起来欺负,在自己地盘上被外人欺负,这哪能让他受得了。
老头一声大喝:“住手!”
然后从人群中一跃而起,飞起一脚便把一个家丁踹倒在地,然后一双老拳几下子就把那些欺负自己儿子的人全打趴下,他已经很克制了,没动用修为,只以拳脚相搏,否则这几个人至少要见见血。
江来养父虽已老迈,修为也低,不过炼气境而已,可对付几个区区凡人还是不在话下。
那少爷眼见自己的狗腿子被打翻在地,更是气怒,张口道:“老王八,知道本少爷是谁么!敢动本少爷的人,真是活腻歪了!你们这几个没用的东西,给我起来打死他!”
而这时,几名清江门弟子问讯赶来,看见老头之后忙行一礼:“守心师叔,这里出了何事?”
守心指着那个满目怒红的少爷和那几个家丁道:“几个不长眼的东西,统统丢出去。”
然后那弟子们将这几人全部打昏过去,拖死狗般的拉走了。
一场小小的风波结束,父子二人沿着人群中勉强分出来的路穿过广场,来到一座大殿前,门上的鎏金匾额上书《明心证道》。
二人推门而入,大殿里面,一位长老与几位弟子早已静候多时。
为首的长老容光焕发,须发间仅略有斑白,着一身黑白相间的道服,其上绘有江河奔流之势,右手执剑,鞘身古朴隐现氤氲之息,看起来颇为不凡。
江来老爹守心看到这长老后,本就灰暗的气色更显颓废,哑声见礼道:“守正师兄,路上有些耽搁,希望没有延误。”
守心在门中辈分不低,与那仙风道骨的长老竟是同辈,可二者相貌却天差地别,为兄者春秋鼎盛,为弟者却风烛残年。
“哪里话,自是不晚,师弟先去后堂歇息,为兄稍后便来。”守正长老连忙吩咐弟子将师弟扶去后堂歇息,又命其它弟子接过江来怀中的木匣,将之打开取出其中之物。
那是一盏造型古朴的灯,一尺多高,通体由黄铜锻造而成,黄灿灿的莲花灯台之上不设油烛,却嵌着一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乌蒙的石头,整体做工粗糙,并不像什么奇珍异宝。
其实也真就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就只是一盏利用灵力来发光的灵灯。上面镶嵌的石头虽说是灵石,却只是下品中的下品,而且其内的灵力早已耗尽,若放在寻常人家或显珍贵,可在仙门之中却实属平常。
最关键的是,这盏灵灯还是个坏的,灯内存贮灵力的法阵早已损坏,失去灵力输入就会马上熄灭,作为一盏灯来说实在是难用,测试弟子的资质却刚刚好。
没有灵力,或者灵力极其微弱的人就无法点亮这盏灯,简单直接,兼顾废物利用。
这盏坏掉的灵灯被摆在铺有红绸的长长案台上,显得十分郑重,让这坏掉的糙物也有了几分神圣的味道。
布置妥当之后,大殿正门洞开,选拔正式开始。
只见守正长老立于大殿内矗立着的祖师像前,右手执剑慷慨陈词。
“天地有灵,天生万物亦有灵,二灵相通者则非凡!贫道守正,乃本门授业长老,若诸位有缘,日后便会随贫道一同修习清江道法。若是无缘,亦不需灰心堕志,此世大道万千,谁言后来者不能居其上。”
随后,他来到案台前,抚着面前的灵灯:“此次选拔的内容很简单,诸位只需在日落闭殿前点亮这盏灵灯,届时便可不问出身,不问前尘,入我仙门修无上秒法。”
说罢,守心长老将体内的一丝灵力渡入灯中,那乌蒙蒙的石头立时便散发出耀眼的强光,然后,他便于乡野村民的惊叹中走入后堂,将殿内一切交由弟子照看。
之后,参加此次选拔的众人陆续进场,对着那盏灵灯各显神通,其中不乏荒唐之人,荒谬之举。
比如说第一位尝试者,竟是一山野老农,他带来一捆柴草,在道场之中升起一把火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灵灯掷入火中烧烤,企图以此点亮灵灯,然后在一片哄笑之中被赶出门外。
而后众人的手段亦是五花八门,有跪地祈求以血涂之者,有手舞足蹈若神鬼附体者,也有江湖人士知道些许门道,似模似样的运着功,可惜却只是憋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水,灯上并不见丝毫亮光,看的在场弟子大摇其头。
就这样闹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出现第一个成功者,那是位翩翩少年,神态自若,衣着不凡,在无人敢再上前出丑之际,摇着一把扇子踱入场中,然后收扇触灯,那颗乌蒙的灵石就那么轻易的渐渐亮了起来。
一旁值守的弟子总算松了口气:“总算有人通过了,快去后堂拜见长老吧。”
那少年轻笑着又摇起了折扇,正要向后堂走去,却听一声叫骂突然炸起。
“他耍赖!他出老千!”
叫骂者是一名青年汉子,红黑的皮肤,褴褛的衣衫,以及满身的鱼腥汗臭都表明着身份。
“他耍赖!我亲眼看见他偷吃了个什么东西!你们都瞅见没!”
红皮汉子的叫骂引来不少附和,人群渐渐躁动起来,特别是那些已经失败的人,他们高声嚷嚷起来求个说法。
而被众人指责的翩翩少年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一丝不屑的笑,坦然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小的白色瓷瓶,从中倒出一枚朱红色的丹丸放在手心:“你说这个?”
红皮汉子见状欣喜正要发作,却又听到那少年讥笑说:“终究是乡野匹夫,无资无质,更无半分见识,哪来的胆子跑来此处丢人现眼,你们连这聚气丹都不认识,跑来凑什么热闹,我劝你们还是别做这春秋大梦了,断了这奢望,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说不定下辈子能投个好胎,还有些可能。”
而后他收敛了笑容不进那道场后堂去了,入门间回望一眼轻轻叹息:“何苦”。
场内众人被气的几欲噬人,脾气大的甚至把臭鞋都丢了出去,一场躁动眼看便要发生。
而此时,龙吟响起,银光乍现,一名维持秩序的弟子拔剑而出:“修得放肆!尔等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再敢聒噪!定斩不饶!”
神锋在前,喧闹声戛然而止,那些人纵是心中万千不服,也无人敢尝这神锋之威。
要知道,无论这天下何处,仙门修士杀几个凡夫俗子都是没人敢管的,更别提在这仙门大殿之内了。
躁动平息之后,选拔继续进行,直到暮色渐起,大殿即将关闭,通过者不过寥寥七位,云集而来的人群逐渐散去,只留下一些不死心的痴人。
这些人跪在大殿门前,不断以头抢地,以此证明自己的诚心诚意,妄图被留在仙门打破仙凡之间的殊途,最终却是无人搭理,仍由他们把自己磕的头破血流。
除此之外,还有一伙人并未离去,为首者是位身衣衫被刮破了一小道的少爷,名叫董天宝,是百里外水阳城董家的嫡亲孙子,年岁不大脾气不小,也算是水阳城有名的一害。
董天宝和那些家丁一起垂头丧气的坐在清江门大门外的石阶上,神色惴惴不安,脑门上全是汗,他不敢就这么回去,因为实在无法交代。董家在他身上可是花费了不少心血,真金白银耗费了无数财力将他培养长大,那一粒金子一颗的聚气丹他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脱凡入仙庇护家族。
他不能就这么失败,否则回去之后会遭受同族嘲笑,父亲责骂,失去爷爷的宠爱,那样的话,他的好日子就真的到头了。
可现在,别说入仙门了,他就连眼前的大门都进不去。
“回去之后,肯定要被打死……”
董天宝绝望的嘟囔着,然后准备起身回家。这时候,他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脑袋从门里跑了出来,沿着墙跑向林子里去了。
他记得这个人,这就是那个刮破了自己衣服,还得他不能参加选拔,不能脱凡入仙,还得他必须回家承受一顿皮肉之苦,甚至禁足不知多长时间的罪魁祸首!
董天宝默默的对着家丁们使了个眼色,然后装作离开,在半道上悄悄钻进旁边的山林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