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头跑出清江门的瘦小身影正是江来,他自小所患的头痛病发作了。
这病江来从小就有,这算是掌门真人亲自出手也查不清病因,甚至无法帮他压制痛苦,所有的办法都不奏效,江来只能痛苦的熬过去,直到下一次发作。
病发时,江来总会跑到后山的一处树林中,大概是不想其它人看到他痛苦煎熬的可怜模样。对此,门内诸人早已见怪不怪,除了道上一句“可怜”外也没有什么能够帮助他的办法。
抱着头的江来一路跑出山门,他脑中有许多声音不断的嘶吼着、咆哮着,像是一根根针,不断戳刺他的脑袋,带来极端的痛苦,无法言说的痛苦。
这些声音全都来自于另一个意志,一个想要江来退缩,想要江来放弃,想着江来的意志彻底消散,想要夺去整个身体的控制权,想要夺取一切的邪恶灵魂。
这个邪灵来自于十三年前,那是江来的诞生之日,大灾“黑日泣血”爆发之时。
那一日,不知几万万里之上的高天中,忽有闷雷之声连绵作响,不知自哪处起,亦不知自哪处终。
雷声连绵不绝却不见丝毫电闪雷光,些许之后,又传来一道通天彻地的巨响,那是一道无法描述的声音,震颤万物直入其心。
巨响之后天显异象,太阳的中心如同死掉般慢慢变成黑色,然后不断向外侵蚀,数息之后便仅余最外层还散发着垂死的光芒。
无月的诡夜降临了。
随后来的是一场血雨,它悄然落下,浸入山野,滴入河湖,落进天下万家的屋檐上,庭院里。
但这还只是开始。
之后,伴随着血雨落下的,还有诡异的尸骸,它们大多断残,分不清是人是兽,是神是鬼。
它们重重砸落,带着腐臭,惊起恐怖的血花。
在这漫天尸骸血雨之中,一黑一白,两道不起眼的流光自高天之上悄然划落。
它们初时纠缠盘旋在一起,时而分离,时而重聚,舞出华丽的舞曲,在最后一次相遇时却猛烈相撞,震出漫天星屑,彼此射向遥远的他方。
那道黑色的流光射向兑州境内的一座小渔村内。
这座渔村坐落于清河上游,村中有一户新来的人家,男主飘逸俊朗,女主容姿灼灼。
此时,俊朗的男主人正在院子里的马棚中焦急的徘徊,他急的不是这场莫名的血雨,而是屋内的阵阵哭喊,这家的女主人正在痛苦的分娩。
不久之前,异象突起,屋外的男子目瞪口呆的望着逐渐漆暗的天空,以及逐渐下起的血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心中的惊恐不安却如野火般肆意蔓延。
他瞒着屋内产婆,只说是雷雨骤降,以免她有不必要的担心。他的妻子正在生产,根本离不开产婆的帮助,决不能让她们受到打搅。
而这哪是什么雷雨!漫天血雨将世间的一切都涂成了暗红。
而后,一巨物坠落轰然在村外清江之中,声威震天,他还未来得及惊慌,便见一道黑光疾驰而下冲向这座小小的院子。
男主人忙出剑阻拦,跟随他多年的宝剑出鞘而去,如电般撞向那道黑芒,却在接触之后悄无声息的溶毁了,与之心神相连的男主人也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黑芒受此一阻,威势略有减弱,却依旧坠落下来,穿过房顶没入房中。
男主人心中惊急,顾不上平稳自己的内伤,急忙撞开寝屋的大门闯了进去。
正好此时,高亢的婴儿哭声骤然响起。
“哇!哇!哇!”
而屋内的异常景象,也令男主人无法接受的一同大喊:“不!!!”
屋内,神色惊慌的产婆从女主人身下接出一个染着黑色血污的男婴,而曾经英姿飒爽的女主人,他的妻,他此生挚爱此刻却已面目全非。
无数怪异的黑色线条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流动,淡淡的黑色雾气出现在女子周围,缓缓的转动将他包围。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女子望着自己的孩子,又望向自己自己的夫君,眼中尽是不舍。
一阵黑雾翻涌之后,孩子的母亲便“蒸发”不见了,就如同那柄消融的宝剑。
男子不曾料到这样的结果,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呆呆站在原地,然后疯了一般抽打自己的脸庞,他或许以为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只要梦醒了,一切就能重回安好。
恐怖的异常也令产婆极度恐慌,她抛下怀中的婴儿,跌跌撞撞的跑向屋外,被漫天血雨淋了一身,然后便疯了,凄厉呼喊着奔向远处无边的黑暗之中。
而那刚刚降生的孩子,周身黑血缓缓蠕动,然后渐渐的融入他的小小身躯,露出原本的洁白红润,他躺在在地上,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可怜无助的哭泣扭动。
许久之后,终于认清现实的男子抱起孩子,茫然四顾,不见伊人,这里曾是他的家,曾有过美好的回忆与期许。
但现在,不是了,所有的一切在转瞬间便都毁了。
他愤怒的看着怀中的孩子,是他!是这小小的恶魔害死了她!
他颤抖着举起双手,将这刚刚降生的小小婴儿举在头顶,想要狠狠的摔下,然后犹豫挣扎了许久之后,终究还是收回了双手。
他恨极了这孩子,恨极了这个夺走自己最爱的人,可这这个最恨的人却是自己的孩子,他下不去杀手,却再不想再看他一眼。
之后,这悲痛至极的男人找了木盆,将这孩子放入盆中,丢进了村外的清江之中。
“孩儿啊,你被妖邪所侵,为父不忍亲手杀你,便将你丢入这江中,是生是死,便都是是你的命了,但愿此生,永不相见。”
男子于渐渐停歇的血雨之中,目送着盆中的孩儿漂流远去,直到再也望不到一丝踪影,才终于崩溃开来,跪在岸边不住的哭泣。
而那盆中的婴儿,孤零零的在江中漂泊了数日之后,竟然没死,被一老者捡起,视如己出抚养至今。
十三年后,清江门后山树林。
已经长大的江来对着心中的邪灵愤怒的嘶吼:“我不会屈服!不会!永远不会!”
然后一阵更加剧烈的痛苦将他淹没,江来无法忍受的满地打滚。
他已经在这片小小的树林中无数次对抗邪灵的侵袭,这里的每一棵树木,每一块山石,每一寸土地都留有他的拼命挣扎,压制痛苦时的痕迹。
江来从地上爬起来,不断捶打着山石,用头狠狠的撞向树木,根本没有发现一群外人悄悄跟着他来到了这片小树林中,是董天宝一伙。
他看这里四下无人,根本不管江来此时已经是痛不欲生,立刻吩咐身后家丁:“给我打!狠狠的打!”
他手下的几个家奴也都憋着一股火气,他们跟着董少爷在那水阳城里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何曾吃过今日这般的亏,顿时撸起袖子围了上去。
他们挥起拳头狠狠的打在江来身上,什么以大欺小,持强凌弱,他们才不管这些,就算把眼前这傻小子打死也不在乎,在这野林子里随处一埋谁能知道!
直到拳脚加身江来才突然发现这些不速之客,他看不清殴打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连滚带爬的钻出重围,慌不择路的向林子深处跑去。
“跑?我倒要看看这小子今天能跑到哪去,哼哼哼。”董天宝戏谑的笑着,领着家奴们紧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