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来觉得自己掉进了一滩恶臭的烂泥里,空气里塞满了如实质一般的恶臭,像是身处浸泡着不知多少腐尸的沼泽地,甚至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他挣扎着从烂泥里爬了起来,满手满身都是恶心至极的黏滑,腐臭味从这些黏糊糊的东西中散发出来,呛得江来快要晕倒。
入目所见的是一片黑,偶有微弱蓝芒一闪而逝,除此之外便是飘荡在四周的猩红流光,这红光不照亮任何事物,仅仅只是昭示自己的存在。
他抬头向上看,从被丢下来的地方传来些许光芒,估计有一二十丈高,若不是身下的这片恶臭“沼泽”,江来觉得自己肯定要被摔死,而不是想现在这样只是浑身剧痛那么简单的事。
身边低沉的痛哼,江来马上一脚深一脚浅在这片恶臭的“沼泽”中摸索了过去,然后摸到了一个人,皮肤十分光滑,并不像枯瘦的老人,应当是先掉下来的吕幼麟。
然后江来从吕幼麟身上找到了一支小巧的灵灯,将它点亮,光明终于撕开了这片“沼泽”的真面目。
入目所见皆是暗红,暗红色的液体如无波的死水静静的淌在“沼泽”的表面,水面上下是颜色更加暗沉的“烂泥”,一些黑色的“水草”静谧的漂浮在水面上,还有不少白色的怪异“石头”散布在烂泥中,偶有蓝芒一闪而逝。
这样的场景,江来只在脑中的幻象中见过,却从来没想过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鬼蜮。
江来查看了一下吕幼麟的情况,发现他已经昏迷,周身上下沐着一层淡淡的鲜红,并不是沾染上那无处不在暗红液体的缘故,而是他体内的血液正从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向外缓缓溢出的结果,还有一缕缕猩红流光,像是栖息在他体内的飞虫一般不断飞出。
江来左右也喊不醒吕幼麟,无计可施便他拖着他走,以免他溺毙在这片“沼泽”之中。
他举灯四照寻找老爹的身影,注意到另一处猩红流光飞射而出的地方,他连忙赶了过去,果然找到了守心,同样是满身的血污,周身上下溢血不止。
守心没有昏迷,却痛苦的说不出话来,江来只好艰难的背上他,想着地势较高的方向走去,然后找到一处相对较高,较为坚实的地方将守心与吕幼麟放在了地上。
江来等守心多少恢复了些许力量之后,将他扶坐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出路?”
守心借着灵灯的光辉看了看四周,痛苦的皱着眉头道:“自作孽不可活,死在这里是我的报应。”
江来看着守心身上不断溢出的鲜血,以及那不知其真面目的猩红流光,再次急切的问到:“爹爹你快想想有没有什么逃脱之法,”
守心想要说话却先咳出血来:“咳咳,来儿,原谅爹爹一时鬼迷心窍,原谅爹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些事情活下去之后在说吧。”看着周围地狱般的情景,江来没办法把“原谅”二字轻易的说出口,也不知道这些种种是否可以被原谅。
守心痛苦的再次咳凑起来,他查看了一下身旁的吕幼麟,然后将一缕冰凉的灵气输入进去,又再咳出些血来。
之后,吕幼麟渐渐苏醒。
“啊!!!!!!”一声尖叫回荡在黑暗的洞窟中,虽是男子的声音,却显得像是个惊慌失措的娘们,紧接其后的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声。
吕幼麟受不了眼前的景象,也受不了空气中的恶臭,直接便把肚中的存货全给吐了出去,为这本就令人作呕的气息中增添了新的佐料,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不过好歹这家伙没再晕过去,而是面色苍白的,神情惊惧的看着眼前的恶臭“沼泽”久久说不出话来。
守心唤醒了吕幼麟,然后又回过头看向江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阵后惊疑道:“来儿你怎么不受炼血大阵的影响?”
江来此时虽是满身污秽,暗红色的“污泥”涂满全身,可全身上下唯独不见一丝鲜红,发生在守心与吕幼麟身上的溢血异象并未在江来身上出现。
江来用手费力在身上抹出一块相对白洁的皮肤,确实未见溢血的异象,而且他身上也没有诡异的猩红流光窜出:“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个猜测。”
然后便将心中寄宿莫名邪灵的事情全盘托出,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隐藏的,说不定反倒是脱困的契机。
听完之后许久,守心才缓缓道:“那丹炉之中据说封印着一颗至邪的魔珠,听说是在十四年前大灾时出现的,而你,而你又是我在大灾后不久从江畔捡来,或许……”
江来心中苦笑,十四年前的大灾他略有耳闻,只知道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奇异天灾,规模之大,横跨天下九州,影响之远,余毒至今未消,却不知道竟和自己有如此密切的关系。
“来儿,你竟能压制那邪灵?这,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奇迹!那炉中魔珠浑然天成品阶极高,纵使是铸造此处炼血大阵的上仙也掌控不住,只能借助这山川地势修成的大阵利用一二,若你能利用邪灵撼动魔珠,说不定就能破了此炼血大阵,创造出一线生机。”
守心抬头盯着头顶的亮光又道:“只是此举何尝不是凶险万分,若是那邪灵借机脱困反客为主,那来儿你……”
“不过一死,逃不出去也一样是死,没差,不如赌上一把。”
江来看了看守心与吕幼麟,然后便下定了决心,他们两人受这炼血大阵的影响不断流失血液,根本撑不了多长时间。
然后他盘坐于地闭上眼睛,五感渐失沉入心中的那片无垠之地,主动呼唤躲藏在那里的邪灵。
醒醒吧,别装了,在上面的时候你就醒了,那什么魔珠是你的东西?
江来和那邪灵斗了十三年,简直比了解自己都更了解它,知道它的厉害,却也不会惧怕,否则早就被恐惧支配心灵,那样的话江来绝对撑不到今天。
一些东西自遥远的天外袭来,转瞬即至将这片无垠之地填满,那是由愤怒与仇恨具象而成的红黑色阴云,永不止歇的雷霆在其中翻滚,滚滚雷音组成了骇人的声音。
“你,没用,又要死了,可笑,蝼蚁。”响彻天地的雷霆嘲讽着江来,阴云滚滚化作一张魔鬼的笑脸。
“是啊,是啊,没用的我又要死了,厉害的你早就死了,这算不算难兄难弟呢?”江来无视眼前的骇人天威,竟出口揶揄起来。
那幻化而成的笑脸凝固了,狂乱的风卷起阴云形成了一场真实世界绝不可能发生的猛烈风暴,狂风如刀,怒雷若剑,狠狠的劈斩在渺小的江来身上,撕裂他的血肉,斩断他的骨头,又将他烧成一把飞灰,刮散在风暴之中。
许久之后狂风暴雷终于停歇,漫天的细小飞灰渐渐汇集于一处形成了江来的身体,他扶着额头压制其中的痛苦,努力消除混入心中的愤恨感情,并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模糊记忆碎片扔出脑袋,以根绝同化的可能。
“发泄完了?是否可以谈谈?”江来平和的说道,并在自己身周的这片小天地中幻化出一把舒适的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求吾,怕死,蝼蚁,代价,一切,交给吾。”风暴虽歇,阴云仍在,滚滚雷音化作人声。
江来皱着眉头思索,他当然怕死,生命是可贵,自由无拘的生命更加可贵,可若是为了某些心中的美好,为了一些能够照亮生命的光辉,少许的牺牲也不是不可以,相比于孤独的活在黑暗里,江来觉得还是死在阳光下更好些。
“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失败吗?和我这小小凡人斗了十三年都没赢,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太贪婪,总想一下子把我的所有都拿走,我当然要拼死反抗,死也要拉你垫背的那种,我这里建议你换一种方式,采取利诱的办法,给我点好处,给我点甜头,借我点力量,说不定我早就从了呢。”
江来这话说的实在是冤枉了那邪灵,过去的十三年中,他所克服的种种磨难可并非单纯的痛苦,甜美却饱含剧毒的诱饵亦是数之不尽。
被如此轻慢,邪灵再度愤怒的施加了一轮毁天灭地的惩罚,猛烈的地火轰飞焚毁了一切,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江来再度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怎样,考虑考虑,你也不是没好处。”
“何。”雷声稍稍平息,不再是那种想要把耳朵震聋的狂雷。
“好处就是大家都不用死。”话音未落,一场新的风暴就在聚集之中,眼看着就要再次摧毁这片心灵中的世界。
“好!好!好!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不会把身躯或者神智交给你,你死心吧,我可以许诺一个不会直接对我造成伤害的要求,你似乎充满仇恨,想必有很多仇家,不如你借给我力量,我来帮你报仇,这难道不是一个天才般的好主意?”
江来说的轻巧,心中可是没一点的底,也做好了再次挫骨扬灰的准备,反正也是家常便饭了,不过那早已酝酿到极致的风暴却渐渐平息了下来。
“复仇,你,蝼蚁,不配,借你血脉,支配愤怒与仇恨,不要死。”无边的暗红阴云翻滚着酝酿,一滴猩红的血液从云中滴落,滴在江来的额头上渗了下去,而后色彩暗淡了许多的阴云慢慢的消散,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江来站在空寂的大地上感受着从额头上传来的痛楚,那滴血中饱含着滔天的愤怒与仇恨。通过这滴血,他彷佛通过一道小小孔隙看到了一个满是鲜红的世界,巨大的黑影奔行于大地,另外八道稍小的黑影翱翔于天空,无数如蚊虫般的模糊影子在天地间纷飞。
“啊!”江来扶着额头从心灵世界中苏醒,然后发现周遭盘旋着无数燃着点点鬼焰的妖颅,守心与吕幼麟一前一后站在江来的身旁与这些妖物搏杀,浑身沐血,情况已岌岌可危。
“怎么回事?”江来马上站起身来加入战局,打散了一个扑向自己的妖颅,这次他的拳头并未直接穿过去,而是直接将之打散。
这便是那邪灵的力量?
江来有些疑惑,看了看守心和吕幼麟的情况后觉得并不是,他们两个也一样能直接用拳脚击散这些妖颅,大概是拳脚中充满灵力的缘故,这些鬼东西会被灵力所伤,就算只是蕴藏在肉体中的也一样。
守心手中握着一把冰剑砍碎一只妖颅,然后抽空回声:“不知道,你入定之后它们便出现了,也不知究竟有多少,我的修为被法阵压制,十成功力用不出一成,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筑基境的守心已是如此,连江来都不如的吕幼麟则更惨,只凭一双拳脚与那些鬼东西肉搏,身上早已被咬的血肉模糊,一张本来还算俊朗的面容也被咬破了相,比当初江来还要凄惨。
力量!力量!你借给我的力量到底在哪里!
江来举手投足间实在没有感到什么异常之处,眼看着老爹与吕幼麟就要葬身妖口,他心中焦急,进而愤怒,愤怒自己为何如此的无力。
这股愤怒像是干枯草原上的一把野火,迅速的蔓延,猛烈的燃烧起来,烧的江来心惊。
这不对,这不是我的感情!是它的,是它的无边愤恨!
阻止它!阻止它!趁还来得及!
江来下意识的想要熄灭这股愤怒,就像曾经无数次对抗那邪灵一样,可马上又停住了。
不能阻止,这是它借给我的力量。
可若是陷阱?
吕幼麟支撑不住痛苦不堪滚倒进“烂泥”之中,守心手中的冰剑片片崩解,早已是强弩之末。
陷阱就陷阱吧!顾不上了!
江来任由那股愤怒的火焰席卷,然后无数在四周徘徊的猩红流光射向他的体内,从守心与吕幼麟身体射出的流光也全部直接飞进了江来的体内的,甚至那些飞向头顶丹炉中的流光也折返了回来。
深渊之上的丹炉开始微微的颤动起来。
某些炽热的东西钻进了江来的身体中,随着体内的血脉奔涌而进,灼烧着江来的身躯,这股力量远胜体内的那股温流,转瞬间便主导了一切。
胀痛!由内之外的胀痛!像是要爆炸一般!
江来伸出右手对准面前的团团黑影,将难以承受的力量粗暴的释放了出去,他的右臂瞬间胀的通红,猩红的光芒透体而出,化成一片无边血海,血海中的一切全都消融了。
无数怨魂凄厉惨叫着在血海中化为飞灰,剩下的也惊慌而逃消失不见。
漫天的妖物瞬间消散,江来站在原地捂着右臂压抑痛苦,他的手臂上布满了长长的裂痕,猩红色的血液从中流出,在黑暗中闪烁着点点红芒。
他的身边,吕幼麟躺在地上浑身浴血不知死活,守心大口大口的咳着血软倒在“烂泥中”,他们二人身上猩红流光不断飞入,那些光芒就像是他们的生命,正在快速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