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躺在病床上的迦洛斯终于睁开了眼。
一直照看迦洛斯的护士见状，急忙通知了其他医务人员以及莱恩等人。医务人员们告诉迦洛斯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了，然后一边做着各种检查，一边各种嘘寒问暖。从头到脚，从没有衣物遮的地方到有衣物遮的地方，无微不至。
迦洛斯自我感觉很好，只是伤口处隐隐作痛。迦洛斯几次表示自己现在不需要检查，但是这些医务人员都不依不饶的非要继续下去。迦洛斯叹了一口气，便由他们去了。
其实，主要还是有护士小姐姐给他剥石果吃，不然他肯定把这些人都赶出去了。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检查也做的差不多了，莱恩和绯红也赶了过来。
“好兄弟，你可终于醒了！”莱恩猛地一下推开了门，挤开了医务人员，狠狠地抱住了坐在病床上的迦洛斯。
“疼疼疼……”迦洛斯这下感觉不好了。旁边的医务人员一脸担心和惊恐，但是又没有人敢上来拉开莱恩。最后还是靠绯红直接把两人分开，迦洛斯才能侥幸没被抱死。
迦洛斯和莱恩两人对视了一眼，便知道对方都有话要说。迦洛斯对绯红使了个眼色，绯红便带着所有医务人员离开了病房，只留下了迦洛斯和莱恩两人。
莱恩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魔法卷轴，解开了封印。这是一个隔音魔法，能够让周围一定区域内的声音不会被范围之外的人听到。
“哟，还真是小心敬慎啊！”迦洛斯没想到莱恩这个神经大条，现在居然也这么细致了。
莱恩没有接迦洛斯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已经查看过了，刺伤你的那个匕首上没有任何斗气和魔法的痕迹。”
“哦，这样啊，看来我还真是不小心啊！”迦洛斯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尴尬。
看到迦洛斯这个样子，莱恩眉头微皱，提高了音量：“迦洛斯，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在没有斗气和魔力的支持下，只有千斤之上的力气才可能会对强者造成伤害。这是强者自带一定的伤害免疫属性，不需要自己主动使用。现在这样一把普通的匕首就伤到了你，这只能说明……”
“说明我不是真正的强者了……”迦洛斯有些无奈地说道。
“为什么？魔约者我不清楚，武斗者荒废十年斗气等级也不会降低，为什么你这个强者反而会变弱？”莱恩问道。
迦洛斯犹豫了几秒，叹了口气，说道：“强者以鲜血为食，成为强者需要杀戮，维持强者姿态也需要杀戮。如果强者告别了杀戮，他便不是真正的强者了。而所谓杀戮，不是杀几个人，而是百人、千人、万人。所谓强者，不过是修罗罢了。”
“那你多久没有杀戮了？”莱恩问道。
“上一次是第一次北疆战争。”迦洛斯淡淡地说道。
“第二次北疆战争你不是也去了吗？”莱恩知道，战争是强者的归宿。因为在战场，杀戮不会被法律和道德约束。
“那一次，我一人未杀。”迦洛斯看着窗外，想起了一个人，“第一次北方战争始于一个强者，终于一个强者。那个人输给了我，却也改变了我。”
“你说的是阿拉提？”莱恩想起了这个名字。
阿拉提·哈斯额尔敦，被称为北疆宝玉的王者。能以一己之力让常年分裂内斗的北疆各族统合为联军，并向圣萨帝国发起战争。
所谓异族，是人类、兽人、矮人、精灵以及其他一些生物的混血。从大帝国时期开始，异族便存在了。因为他们的血统不纯正，使得他们不被各族包容。他们的有的被驱逐，有的被流放，有的无家可归。经过成百上千年的迁徙和繁衍，他们成为了一个新的庞大的族群。
只是这个族群并没有相互依存关系，而且生产力极其落后。异族虽然数量众多，但是他们分成了很多个部落，不仅仅常年和周围的人类国家敌对，也常年和其他异族部落敌对。在大部分人类眼中，异族就是一群没有开化的蛮夷。
虽然异族总是骚扰周围的人类国家，但是始终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反而是人类对异族存在大量的剥削行为。
有一些有着精灵血统的异族外貌娟秀，有一些兽人血统的异族颇有力气，这些对于人类贵族来说都是奴隶的不二选择。
只是这一切，都因为阿拉提的出现而改变。
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没人知道他有什么血统，大家只知道他高大威猛，富有谋略。在迦洛斯前往北疆之前，无人是其对手，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军事战争。
当年迦洛斯接管帝国军队后，几次战役就把阿拉提的大军的击溃了。走投无路的阿拉提提出了血斗。所谓血斗，就是战场上两人以生死之战的方式来代替两军交战，必须直到一方战死为止。
当时圣萨帝国已经占尽优势，歼灭异族军队只是时间问题，很多人都劝迦洛斯不要接受。不过当时以奥斯列夫为首的军部是支持迦洛斯接受这场血斗的，理由是阿拉提不除，将来必成大患。迦洛斯自然知道奥斯列夫的真实目的，但是他也觉得官方理由确实是有道理的，所以还是接受了那场血斗。
当时在场的人没人能看清两个强者的战斗细节，他们只看到这两人从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水里。风云变色，大地破裂，山体崩塌，血斗持续了一天一夜，仿佛神仙打架一般。
最终，还是迦洛斯获得胜利。阿提拉阵亡，迦洛斯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伤。
“那个家伙死之前说，异族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他们已经因为自己的血统被歧视、被驱逐，命运已经对他们够不公平了，他们不应该再被人类支配、奴役。”迦洛斯回忆起了当年那一幕，“他还说，这场战争异族已经输了，希望我不要屠杀他的族人。他知道强者嗜血，他也知道强者的血，抵得上千人、万人，说我杀他一人已经足够了。”
“是条汉子。”莱恩认可这位异族的王者。
迦洛斯继续说道：“阿提拉死后，帝国军队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几个主要部落首府逐一被我们扫荡，其中也包括阿提拉的村落，在那里我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当她们被带到我的面前时，我以为我会看到恐惧或者仇恨，但是这两样我都没有看到，我看到的只有淡然。阿提拉的妻子叫啥我已经不记得了，她说‘嗜血之人是不会有好的归宿的，强者不过是地狱的偷渡者，终究还是会被抓回去的’。自从阿提拉成为强者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下场，她也知道他的家人也不会有好的归宿。”
“她对我没有一点怨恨，只是希望不要给她的女儿折磨，让她面对死神的时候可以轻松一些。”迦洛斯的脸上有一些无奈，“那一天我明白了两件事情，一个是异族和其他种族是一样的，他们不是我们的奴隶，他们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担当，我们不能以对待牲畜一般的方式对待他们，生命都是平等的；另一个就是，强者和强者身边的人都会为那些血债付出代价。”
“所以即使是战争，你都不愿意再杀戮了。”莱恩接话道。
迦洛斯点了点头，说道：“可能有人要说我对自己手下的战士不仁不义了吧，毕竟我多杀一人他们的危险就降低一分。可是战争的错不能归结到战士身上，就个人而言，他们都是平等的，我现在已经无法轻易对他们出手了。强者之于普通人，就好像是普通人之于蚂蚁，人可以轻松杀死一群蚂蚁，可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这么做。”
“你的敌人听到这些话，不知道得有多开心了。”莱恩打趣道，但是他的幽默感实在不咋样，反而有些尴尬，“不过还好，我还没有你这么博爱，只要能保住一个圣焰人的生命，让我杀千人万人又何妨。以后你犹豫不决的，那就我来动手。”
“可以啊，不过以后你未必是你现在这样的想法。”迦洛斯没想过要把自己的这种思想加在他人身上。
认同了“强者和强者身边的人都会为那些血债付出代价”，何尝又不是一种悲哀呢？此后所有的逆境的，都会被自己当成是“代价”和“报应”，包括失去斯劳德，包括失去远曦。
“对了，后来阿提拉的妻女怎样了？我觉得依你的性格，肯定放过了她们吧？”莱恩没想到，这个问题居然让迦洛斯沉默了片刻。
“我放过了她们，但是帝国没有放过她们。”迦洛斯说道，“在我下令放了她们的当天，军部的撤职令就到了。估计是看到大局已定，有没有我已经不重要了，于是当天我就起身返回帝都了。后来我听说，我走之后没多久，新任的长官下达了屠村的命令，整个村子无一幸存。”
听到这里，莱恩一拳砸在了边上的桌上：“奥斯列夫那个老屠夫，心不是一点狠。”
屠村，是为了将日后复仇的星火扼杀在摇篮里。这里能走出一个强者，也可能会走出第二个。
这一点，迦洛斯和莱恩都知道。不可否认，这是最好的方法，但是他们下不去这个手。在对待战场以外的弱者的态度上，他们是相同的。
“第二次北疆战争打着的旗号就是为了阿提拉和他的族人报仇，不过这不过是战争挑起者的借口罢了。那一次本来我就是只想去划个水，并不打算出多少力，但是对方不争气，我刚去没多久就投降了。”
接下来，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以前迦洛斯都没有和圣焰众人说过北疆战争的细节，只有奈尔和罗德私下去了解了一些。莱恩这种神经大条，迦洛斯不说，他也就是当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没啥好细聊的。今天这么一聊，估计短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再聊到北疆战争的话题了。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莱恩说道，“你出事的第二天，罗德就送来了消息，说他没有办法完全封锁住你受伤的消息，可能有些想针对你的人会根据你受伤前后的蛛丝马迹推断出你已经不是强者了。当然罗德也不能肯定你是不是已经‘不再是强者’，先是要我确认，如果确认，就要开始重新对你身边布防。”
“没那个必要，”迦洛斯断然拒绝，“我只是不是完全形态的强者，你们可以理解为我有强者的杀伤力和破坏力，却没有强者的防御力和生命力。即使是现在的我，十级武斗者在我面前和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想你死的人不少，比如那个老屠夫。”
“好了好了，只要不是真强者要我死，全世界的人都想我死我都死不了，”说到这，迦洛斯赶忙转移话题，“这几天罗德还有什么消息吗？我昏睡了这么多天，他都不干事的吗？索菲亚财团的事情，那个术士的事情，那个小女孩的事情，都没一点消息？”
“罗德说索菲亚财团的调查还在继续，这后面似乎有一个十分复杂的关系网。那个女孩根本不是被诱拐的，而是索菲亚财团的圣女。”莱恩说道。
“卧槽，圣女？关在笼子里的圣女？”迦洛斯完全没想到。
“是的，罗德说这是他们的仪式。这样一来，你突然被捅一刀也就说得通了。不过圣女的身份现在也还不清楚，在和索菲亚财团同步进行调查。失踪的女孩们已经都找到了，和索菲亚财团没啥关系。可能我们是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邪恶组织，然后挫败了他们。”
误打误撞？迦洛斯可不这么认为。迦洛斯也相信罗德不会这样认为，背后一定有人以“少女们失踪”这个事情来诱导迦洛斯等人前往索菲亚财团的集会场所，并借用迦洛斯的力量给了索菲亚财团当头一棒。迦洛斯暂时不想考虑这些事情，给罗德一些时间，这些事情都能够明明白白。
“那个术士叫卡洛宾·陈，明面上是罗兰城的一名历史老师。他有自己的家庭，但是家里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莱恩继续说道。
“又多了欠了一份债了。”迦洛斯有些无奈地说道，“善后事情交给你们，不，交给绯红了。不用让他们知道卡洛宾的真实身份，让他的家里人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
迦洛斯心里很乱，不然他也不会第一时间想把善后的事情交给莱恩来处理。
他并不后悔杀了卡洛宾，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能够保护其他人而不杀对方的方法，只是这一次让他又想起了阿提拉和他的妻女。不同的故事，相同的结局。其实仔细想想，自己过去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或者说还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这代表着又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呢？
杀戮的舞台，登上了，就不知道怎么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