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叶蓁,两人匆匆回城,将将在城门落锁前进城。此时夜色已晚,阔绰大道上行人寥落,楚彻四望无人,一把拉住詹斐,小声道:“子圭,陪我去个地方。”
詹斐不明就里,想着即便回家也是形单影只,遂没有拒绝,跟着走了,兜兜转转,竟来到了京兆府衙门口。詹斐甩开楚彻,吊儿郎当两手一揣,笑道:“怎么?简书如此乐业,深更半夜仍要坚守岗位不成?不知工钱几何啊?”
“小点儿声!知道我们为何来此处?”
“烦请崔公子赐教。”
“我想看一眼尸体。”
“啊?”詹斐被唬了一跳,“你白天没看够吗?”
“子圭,我同你说实话,平常我都是接不到这种有人命在内的大案,今儿个好容易碰上一回,案子都已告破,尸体也无人认领,暂停在衙内。白天虽然看过,到了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时间甚是精确。我想趁此机会验一验死去数小时的尸首究竟是何种模样的。”楚彻越讲声音越低,竟有几分可怜巴巴的味道。
“你会验尸?”
“我将《洗冤录》读了多遍了!”
詹斐叹一口气,实是服了这位沉迷于刑名事务,却碍于种种原因,大多时候只能纸上谈兵的知己,忽而笑问道:“那你大可自己来,何必拉上我?我胆子小,怎么能干出夜闯府衙,探停尸房的事来呢!”
“詹兄弟,算我求你了!”楚彻说道,“我请你吃酒吃宵夜还不行吗!”
“罢了,陪你去一遭,”詹斐明白楚彻是怕鬼,故意吓他道,“要是诈尸了我可管不了你!”
楚彻脸色微变,摇摇头,握握拳,壮壮胆,带着詹斐又绕了一圈,碰上巡夜的,只说是落下了东西,便从一个小角门进去了。
过了主厅,沿一条小径,穿一片竹林,眼前便是一方小屋,似是位于整个府衙的西南角,深夜之中,更是阴森可怖。
詹斐借楚彻手中烛火看了看他的脸色,摇摇头,抓住楚彻的手,推开门,拉着楚彻进去了。屋内停着不多几具尸首,皆用白布盖住,看不到面目。
詹斐一瞧,只得带着楚彻一具具揭开查验,楚彻面色如土,却也以烛火照着亮,咬着牙看下去,所幸只掀到了第二具,就看到了白日那个屠户。原就狰狞扭曲的脸变得更为不堪入目,也亏得詹斐能认出来。
詹斐一扬手将白布全部掀开,露出完整的尸身来,蹲下身,凑近细瞧,楚彻在一旁看着,甚为敬佩他这份勇气。
“简书,可是你说要来的,况且你白日不是不害怕吗?”
“可这是晚上!阴气重!我害怕他忽然跳起来!”
“你这都怎么想出来的。”
楚彻嘟哝道:“不是我乱想,是我小时候……”
詹斐出言打断了他,有些严肃:“楚公子,我们这次验尸,可能还真来对了。”
“哦?”楚彻瞪大眼睛,惊讶之下忘了尸变之类的怪谈,也凑了过来。
詹斐扒开他的衣服,借着烛火给楚彻看,说道:“他胸背处的肌肤干燥粗糙,可见丘疹、脓疱,”又托起尸身的手,讲解道,“你看他的手掌尺侧缘、手指根部有细小粒状隆起。”
“难道是砒疔!”楚彻惊道。
“你小声些!把烛火再凑近点儿。”詹斐没回答,在死者鼻腔中寻找到出血的痕迹,指给楚彻看,叹口气道:“鼻出血,也是砒霜慢性中毒的症状之一,大概可以确定了。”
“所以我白日见他下盘不稳,也是砒霜慢性中毒四肢麻木的表现之一了。”楚彻《洗冤录》没有白读,见机甚快,却又皱眉道:“这么说,这屠户虽是被游翼刺死,死前已经受砒霜毒害了好一阵子了。这又是谁干的呢?”
“若是毒从口入,这一日三餐顿顿回家的人,还能是谁呢?”詹斐一耸肩,不过为求慎重,很快改了口,“罢了,现在只知他死前曾长时间食用砒霜,无其他线索,还是先丢开手,待天明之后再行查验吧!”
外头梆子响了三声,楚彻听见了,也只好作罢,领着詹斐绕出去,从小门溜出府衙了。
路上,楚彻思来想去,开口道:“子圭,我本以为你只精于书画,不想于法医学之道,也有所涉猎啊?”
“家父是个赤脚医生,跟着学了点儿医药,不过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给自己治个咳嗽感冒,”詹斐笑道,“轻易不找大夫,省下银子打酒。”
楚彻知他父母早逝,便不再多问,只送詹斐回家后,便自行走了。方才他在黑暗中不借烛火便看清了手掌缘上的小点,目力惊人的好。不过即已认作知己,便该彼此信任,别人的密辛,又何必非要挖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