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人聚
春去秋尽,寒来暑往,转眼间,已是寒霜遍地,漫天飞雪之景象。
冰天雪地之中,家家户户皆是门窗紧锁。冬日入夜甚早,普通人家为了省些灯火之费便尽早歇下了,街上灯熄了大半,四处皆是昏昏沉沉的,于是街边这座灯火通明的二层小楼便十分瞩目了,高挑着的门牌匾下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映得“老杨涮肉坊”格外红火。
店门被厚厚一张毛毡子遮了个严严实实,门里门外则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世界。店内炭火烧得好,宾客几乎座无虚席,又加上每桌一个大铜锅,里面是烧得滚热的水煮着片好的新鲜羊肉,店内弥漫的香味足以让寒夜里每一个踏进店门的人起死回生了。
西南角的方桌旁围坐着两位公子,一位着黑色暗云纹长袍,金丝发冠上嵌着一颗明珠,非富即贵,另一外则穿着件麻布衣服,虽浆洗得干净,较其伙伴而言,却甚是寒酸,这二位自然是詹斐与楚彻了。今日楚彻不当班,本想去寻詹斐赏雪,见这家伙一副懒散模样,索性将他拉出来吃肉喝酒了。
一只大铜锅,一小壶烫好的酒,三斤上好的羊肉,并一些洗好的菜蔬,摆了满满一桌。楚彻面前是一碟麻酱做底的蘸汁,加了两勺韭花,几粒切碎的尖椒,并一撮香菜,淋几滴小磨香油;而詹斐则只摆了一碗清水,一只小蝶,只挑最好的羊肉,要切得极薄,在铜锅内的涮几下,再过一遍清水。铜锅涮肉的水里只加一把粗盐,为求羊肉之原汁原味,最后来些许过水烫熟尚还脆爽的蔬菜,为解肉腻。詹斐酒足饭饱之后,自看着楚彻被辣的满头大汗。
楚彻埋头吃了二斤多羊肉,有个七八成饱之后,终于想到今日来见损友所谓何事,四处望望,见热热闹闹的馆子里根本没人注意他们,又干了一盅酒,方开口说道:“子圭还记得前些天市场上那起命案吗?”
“哦?就是死去那屠户?”詹斐一愣,显然被勾起了兴趣,“你调查过他娘子了?”
“是,一无所获。街坊四邻都很少见到她,只依稀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连相貌都说不清楚,更别提来历了。”楚彻无奈地一摊手,羊肉带来的满足感压制住了他其他的情绪。
“那这屠户之前做狱卒的经历呢?”
“我托关系查了,只薄薄一张纸,姓葛名胜,祖籍京都,其父原天牢卒,先帝景和十年父死继职,当今登基后两栽称病请辞,允,后事无记。”
“就这些?”
“就这些。”
詹斐皱眉道:“两种解释。第一,此人生平无他,任谁也不会为一平常牢头多费心思;第二,有人抹去了某些事情,只留了这点儿。”
楚彻奇道:“若是第二种,为何不直接抹掉这人的存在,仍留下这只言片语呢?”
“官府人员自会归档,便有迹可循,若直接让葛屠的案卷平白消失了,岂不更是引人怀疑?寥寥数语,摆明了不怕你查,因你什么也寻不到。”
“如此说来,我还能如何下手?”
“罢了,这条线断了。”
“还有一事,”楚彻言道,不由自主地一副正襟危坐,“我巧遇此命案,主要还系奉上司命清理这位街头霸王,子圭你是否还记得?”
詹斐点点头:“我当时猜测是你父亲安排,为逼你回家的,后来这人遇害,是为巧合。”
“我问过我父亲了,他说并未插手此事,这项差事与他无关。”
“你确定?”
“确定。”楚彻极认真地点点头,自认为没有告知詹斐原话的必要性。
那日楚小公子得知其父要回府,兴冲冲地往家赶,想要把自己首次破案之辉事迹与其父炫耀一番,以隐晦地证明父亲大人妄图借特殊手段让自己知难而退的手法是多么错误。楚大人寒门出身,科举考试拔得头筹,一步步挣得如今户部尚书之位,心有七窍却仍改不了火爆脾气,在难得耐心听完自己儿子这一篇长篇大论后,终于忍不住了:“你觉得老子整天在户部忙得要死要活,管着满朝文武的吃喝拉撒,还有工夫给你这一点鸡毛蒜皮的破事儿使绊子吗?”训完儿子之后的楚尚书心情大好,回书房处理今年的银税钱粮了,只留楚彻一人在原地思索自己到底是亲生的还真是抱错了。
詹斐见楚彻半晌不语,不知他是在回味这段辛酸插曲,只道他是因案件毫无进展而不悦,便说道:“天色已晚,歇歇汗,便回家吧!改日再说。”
甫一出涮肉坊,詹斐便被寒风兜着雪花砸了个劈头盖脸,忙裹紧自己那勉强御寒的长袍外褂,锁着脖子遮住口鼻,哆嗦着对楚彻道:“趁肚里这点子暖意快些走吧!否则可是要冻死人了。”
话音未落,一件狐狸皮大氅压了上来,詹斐本能地抱住,细一瞧,正是楚彻来时穿的,看向严寒中瑟缩之人,问道:“你不冷吗?”
楚彻梗着脖子回道:“我们习武之人,耐寒。”又坚定的补了一句,“抗冻!”
詹斐摇摇头,将大氅横过撑开,左臂搂过楚彻,正好将其裹在了两人身上,道:“凑合着走吧!挤在一起还暖和些。”
幸而街上无甚行人,这么一只宽大的四脚动物,甚是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