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7月总算过去,我在办公室撕下7月的挂历,崭新的8月迎面向我走来。我想,8月是我们观念中吉利的月份,我应该可以过一个轻松愉快的8月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都盼望着8月8日尽快到来——这一天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大好日子,北京奥运会将正式开幕。这是我们中华民族抹去“东亚病夫”的屈辱,实现扬眉吐气的重要历史时刻。这天上午,我起了个大早,准备早点安排完一天的工作,下午好在家里看开幕式。同时,我通知公司全体中方员工,晚上在上海饭店吃火锅,庆祝北京奥运会成功举办。
下午,我们一家人早早地守在电视机前,等待开幕式的开始。这台著名导演张艺谋的杰作,给全世界人民展示了一场中国的文化盛宴。我们一家人被节目的精彩所陶醉,也为我们伟大祖国感到骄傲和自豪。
开幕式结束后,大约肯尼亚时间7点30分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准备出发到上海饭店。
我手提公文包,提前打开车门,进入车内发动汽车,等女儿和冯茜出来。就在这时,保安David身穿风衣,双手背在背后,向我走过来,示意要给我讲什么事,我打开车门,走下车问他有什么事。他告诉我,下面有道门的门锁有点问题,他让我同他一起去看看。
我没多想,就准备先跟他去看看。当我向他走近两步的时候,他忽然转身,挥动一把长长的砍刀,向我砍过来,我当时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砍刀砍在了我的左手膀上。
我一下蒙了,还以为他在同我开玩笑。就在这时,他迅速闪到我的右车门旁,拉开车门拿起我的公文包,就朝别墅靠河边的空地跑。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随着我的左手膀往下流,我一看,鲜血已经湿透了我的左边衣袖,地上也是一摊鲜血。就在这时,冯茜和凌娜刚好锁好大门向我走过来,我让她们赶快上车,我也立即进入车内,迅速锁好车门,然后我告诉她们刚刚发生的事。
我担心附近还有他的同伙,锁好车门,至少暂时安全了。我在车上一边观察周围反应,一边解下我的领带,简单包扎一下伤口。同时,打电话给已经到了上海饭店的中方员工,让他们马上赶到别墅来。
很快中方员工赶到了别墅,我让冯茜和女儿赶快回到家里,其他人员搜查别墅所有地方,看还有无其他危险因素。
我自己单手驾车先到Kileleshwa警察局报案,然后,迅速开车到内罗毕医院处理伤口。由于是外伤,医院处理前必须做详细笔录,医生一直问我,是否我没有给保安付工资,或者骂了保安。警察局报案时也是问同样的问题,搞得我哭笑不得。我很理解一个民族的尊严,也理解好人的正常思维,但在我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在流血不止、疼痛难忍的时候,我还要回答这些他们认为不可理解的问题,真让我无语。我让他们赶快给我处理伤口,我不愿也不想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
说实话,我自己至今也无法理解保安David的行为和做法。自从让他到别墅做我保安后,我们全家对他非常好,工资翻倍,每天我们都会免费提供食物给他,国内来人,都会给他们一些小礼品,偶尔,我们还会给他些小费。因为,到非洲后,除了我自己,我也要求我身边的所有人要善待非洲人,他们贫穷落后,生活不易,但他们的这些行为真是让正常的人无法理解。
我伤口最深处几乎能看见骨头,医院缝了五针,做了包扎,就让我回家休息观察。回到家里,冯茜和凌娜吓得不行,不敢睡觉,把厨房的菜刀、斧头等能够防身的东西都放在了床下。就连当地的保姆也惊恐不已。我的伤口在麻药过后疼痛难忍,全家几乎是彻夜未眠。我不断地安慰大家,让她们不用担心,有我在,没问题。真实地讲,我一点都不怕,我只是担心冯茜和女儿,在她们过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发生这种事,会给她们今后的肯尼亚生活造成很大的阴影。我想我一定要设法让她们尽快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在我报案不久,警察局的人就来到别墅,他们做了一些情况调查后就离开了。当时他们征求我的意见,提出派持枪警察来别墅保护我,被我婉拒。第二天,警察局的人又来到别墅侦破案件。他们从河沟里捞出David丢弃的衣服和鞋子、砍刀。David拿走我公文包后,就顺着小河出去,逃走了。我们的三道铁门,早就被他在白天的时候打开了。我这才回忆起,在我们全家看开幕式的时候,几次看到他从我们窗前走过,其实,他是在观察我们的情况。这次事故之所以没有造成更大的灾难,是因为我们别墅茂密的花草树木救了我。我的车停在非常靠近花草树木的地方,当David挥动砍刀的时候,茂密的树枝消耗了砍刀的力量。不然,轻则断胳膊,重则伤命,我在肯尼亚的非漂生活也就没有了下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Kileleshwa警察局的警官一直参与追铺David的工作,今天告诉我有了好消息,明天又告诉我马上就可以擒拿他归案。今天要我给点办案经费,明天让我给点油钱,后天让我请吃烤肉研究案情。
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钱花了不少,事情一点眉目也没有,我明白了套路,不再给钱,也不再寄希望他们能够把歹徒缉拿归案。同时,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思考,我终于明白,抓他没意义。我也从最初的仇恨中解脱出来,从内心彻底原谅了他。我想他总有他的困难和苦衷,不然,他也不会恩将仇报,对我下此狠手。有些时候,甚至还想到要感谢他对我手下留情。你想,这家伙比我高一个头,力大无比,他真要用力砍,我的胳膊哪儿还保得住。同时,他可以捅我一刀,直接就要了我的性命。也许,他只是高高举起屠刀,再轻轻砍下,做给别人看,吓唬吓唬我而已。事后,我亲自试过这把砍刀,手起刀落,手臂般粗的树枝被我立马砍断。这更坚信了我的判断,要感谢这家伙,他至少是没有对我下狠手。
转眼几年过去了,当我把这次事情忘得干干净净的时候,奇迹发生了。那是2013年5月,一天下午,Denis打电话给我,说他发现了David,问我怎么办。我问在哪里,他告诉我就在我们办公室隔壁,还在做保安。我一听,哭笑不得。你说这家伙,真是高智商,他也懂得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我冷静考虑了一下,还是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很快警察赶到,本来肯尼亚警察在抓捕嫌犯时有很大的权力,可以就地处决。肯尼亚是没有死刑的国家,但法外执行却是占很高比例的,据说是非洲最高的。只要警察认为你有问题,认定你是嫌疑人,在抓捕过程中,违抗警察的命令,警察就可以直接开枪把你打死。这David一见警察过来就跑,本来这个时候警察可以开枪,但我们公司几个当地员工争相表现想得奖金,冲上去把他一抱抱住了,警察也就没有机会下手。
David被捕后,给我和我的家人增加了无穷的麻烦,接下来是长达五年的无休止地上法庭。每次我和冯茜及公司的Denis、律师都要一起去。每次通知都是早上8点,但一等就是半天。刚排到我们,法官一句话,改到下次。这样下次又如法炮制,循环往复,搞了几年。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干脆不再去法庭了。我想就是法院把他判了死刑又如何?所以,此事到现在就不了了之,一切照旧,David仍然在我隔壁舒服快乐地当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