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已下过一场雨,天却还阴着,正是快要入冬时节,微风更显清冷,凉风夹杂着干枯的枝条上残存的雨水,轻打在小元勤的布衣上,慢慢浸湿。
每日晨起,小元勤都需到后山拢筐枯草回来,用来生火,今日已下过雨,地上枯草想必早已打湿,元勤便比平日起的更早了些。元勤抱着刚劈好的木柴,向灶房走去,此时天蒙蒙亮,小手拿着明显多的木柴有些吃力,有一阵风吹过,让他又清醒了几分,驻足,抬头,那阴暗着的天,让小元勤不禁多看了一会儿。他知道,今日,是该走的日子了。
他来到这个“家”,已经两年了。生元勤时,其母大出血,好不容易算是母子平安,但条件有限,身体没有养好,母亲还是早早的去了。后来父亲过于哀伤,嗜酒成性,浑浑噩噩地几年后,患上胃疾,未能治愈便也走了。再后来婆婆便带着他,来投奔了远嫁的姑姑。姑姑嫁给了一个药房掌柜的儿子,当年姑姑嫁过去时年纪尚小,男方家里希望早些添丁加口,婆婆家里毕竟少口人,也能宽裕些,便早早地让姑姑嫁过去了,这么多年也很少走动,所以婆婆带着他来到这时,他是第一次见这难得的亲人。
药房不大,但养活姑父一家还是足够了的。刚来时,姑父对他们还是可以的,一日三餐共用,元勤也按婆婆的话,勤快些,多做事,后来便慢慢成了习惯,打杂的活都有他做了,虽有些辛苦,但生活安稳,不过是多做些活,小元勤以为可以就这样和婆婆安安稳稳的在这里生活了。但事与愿违,一年前,婆婆身体每况愈下,也离开了他,小元勤记住了婆婆的话:“勤儿,婆婆给你起名“勤”,是希望你努力好好生活,你娘亲生你不易,千万珍重自己,如今婆婆不能陪你长大了,日后你一人,切记莫沾染恶习,本分踏实才能安稳。我走后,你只顾好自己,记住“放手失去的,珍惜拥有的”,这是你一生要走的路。”婆婆紧紧攥着的手,说完了这些话后,便没了力。婆婆走后,姑父一家按照礼数葬了婆婆,对小元勤也没有为难,除了没了说话的人,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多改变,只是因此变得更加沉默了些,一日之中除了必要的礼数,并不与人说话。
偏偏造化弄人,半年后的一日,药房掌柜出诊,为一患惊厥之症的小儿诊治。惊厥为要症,治愈率本就很低,偏偏这小儿姓“林”,是当地林氏家一族的远方支亲,若仅是旁系支亲,到便罢了,怎料这林氏一族,虽有名望,但近几代以来,人丁渐薄,到了这一代,竟到如今也未有男丁诞生。故而,这小儿本是将要接到宗室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林家上下难免悲伤哀怨。幸在这林家到底是书香门第,没有扣留药店掌柜,只是按程序,禀告知县,照例检查了药物等物具。
但这知县却暗自动了小心思,把这件事当做攀上林家的蔓藤,认定这是机会:林家无后,是让整个林家蒙羞的大事,林家虽表面无异样,但必也不甘这药店掌柜全身而退,既如此,何不由他来替林家出了这口气,自己这新的官位,启不做的更舒服。由是,便捕了药房掌柜的,这药房掌柜,竟因此摊上了一场官司。
姑姑到林家,希望找上个能管事的人,通通关系,放了她家官人,只是人微力薄,见不到正主。不知是找到了哪个管事的妈妈,收了钱,出了个有损阴德的法子,那个妈妈告诉姑姑:“你到我家门来求,没大用处,谁不知我家老爷清正,大娘子也从不伸手男人们官场上的事,这收钱赎罪的买卖,我们家是做不得的。不过,你既找上了我,把我当个人,我也不能白让你跑一趟,我这有个主意,你且听着……”。
两日后,“当今官家仁慈,严令禁止强迫良家子入宫当差,你可想好了?本官可没有勉强你。”这知县一副得逞的嘴脸,正坐高堂中。姑姑一壁行礼,一壁说:“自是如此,大人愿给机会,让内侄入宫当差,便是他的福分,何来勉强,全是民妇自愿,还望大人成全。”
恰逢各州路向宫中进奉內侍,虽说前朝曾出现过大规模自愿阉己入宫现象,但自太祖下令后,如此迷乱之风大大削减,况如今学术之风兴盛,即便乡间老农,也省衣节食,盼着自家能有个考读书光宗耀祖的人,最差也能涨些眼界。故而,这固定要完成的內侍名额,对知县来说,与烫手的山芋无异。姑姑正是想到了这点,才来的。知县也想到何家是本分人家,这身份户籍自是没问题的,解决了这件麻烦事,当日便放了药房掌柜。
姑姑走时,那知县便告知,来年春天宫里派人来接。
如今便到了走的时候了。姑姑弯身,扶着元勤的肩,边哭边说:“是姑姑对不住你,姑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如今你走,到了的宫里,万事多小心些。若日后……若日后还有机会出来,这便是永远的家,”说着,将一袋碎银放到元勤的内怀里。“拿着吧,到那里就要靠你自己了,少不了需要打点的地方。是姑姑愧对你。”说完,姑姑便起身,扭过头去,掩面“快去吧”。元勤对着姑姑的背影行了一礼,便跟着两个富贵打扮的人和其他几个幼童走了。
他回头,隐隐约约的知道此生至亲,缘分已尽。他不知道以后面对的是什么,只明白,如今只要走了,他们便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