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品华被爷爷追赶出门。爷爷一边追打一边大骂。路上行走的有许多爷爷的后代，他们都汇集起来帮爷爷驱逐余品华。
队伍终于到达了案发现场。这里山势险要，阴森恐怖。但这里却是盘家的龙头香火。沱巴祖先决定在沱巴安家后就选定了这座他们在迁移过程发现的山作为龙头香火。山脊像一条伸展的巨龙，尤其叫人拍案叫绝的是龙头，它真如人工刻意雕刻一般栩栩如生。余品华指着脚下的万丈深渊说，他在下面，那个老头在下面。
05
没有得到香炉，余品华不甘心。半个月后他又出现在沱巴街上了。同样地，那天他与游人们混在一起，没被沱巴人看见。老屋门上了锁，但上的是虚锁，只要轻轻一拉，锁就开了。爷爷不知到哪里去了。余品华不知道那是虚锁，前进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他回身寻找爷爷，然后又到祖天家寻找爷爷，均不见。祖天家那时候还没有辟为旅馆，爷爷对祖天，也对所有沱巴后代说，世道变了，人员杂了，从今往后各家各户必须外出要上锁，夜来须闭户。其实早有人偷偷地实行锁门制度了，爷爷一说，锁门就不会有亲友说闲话了。爷爷话一出口，第二天当你走在沱巴街头时，你就能看到所有外出人家的门都上锁了。
但是余品华回到老屋的时候，爷爷也从一户人家中喝茶出来往老屋走着。余品华试着开锁，没想到很容易就打开了。他心激动得狂奔乱跳。余品华想来个先斩后揍。在取香炉前，他对祖先灵位磕头，说，保佑，保佑。余品华也真不是个东西，偷人家东西还要人家保佑，天下没这个理。余品华还发现，大香炉后面还有一个小香炉，小香炉能够装在旅行包里。他正想偷小香炉时，爷爷进门的脚步声传到余品华的耳朵。情急中，余品华装出给祖先灵位磕头。爷爷本想安安静静地独自过两天，并代表所有后代用心灵重走祖先的来时路，没想到让他心惊肉跳的余品华又来了。爷爷说，那不是你的祖先，你不必要磕头。余品华说，可他们是你的祖先，是盘染童的祖先，我就有必要磕头。爷爷说，你这个杂种！爷爷用烟枪敲打余品华的屁股。余品华说，爷爷，答应了我吧，我会出大价钱。
爷爷说，不卖。
余品华给爷爷跪下，说，爷爷，我的祖宗，求你了。
爷爷说，你真想得到它？
余品华说，真想。得到它后，我天天在家祭祀你的祖先。
爷爷说，现在你现给祖先磕一遍头，嘴里说，祖先，我的好祖先......
余品华照办了。
可是爷爷说，这还不够，你必须到龙头山去祭祀祖先后我才能卖给你，只要你答应从此不再出现在沱巴，我还会把那个小香炉送给你。
余品华说，我答应。
爷爷和他的小儿子余品华出发了，他们一路上没遇上一个熟人，沱巴人谁也料想不到一个悲剧惨案就要发生。爷爷老了，他走在每年沱巴人过盘王节春节等重大节日都要行走的路途时，力不从心。路是石板路，台阶（石块）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从65岁开始也就是余品华出世后，爷爷就由人抬着去龙头山了。爷爷体力直线下降，也许是因为他与秀仙的性生活过度的缘故。沱巴人用轿子抬着爷爷，抬着盘王塑像，穿着节日盛妆，携带着长鼓，去到龙头山。龙头山被辟出了好几处平台，勇敢的后生还常把长鼓舞跳到龙头。越往龙头就越危险，稍有不慎便会葬身万丈深渊。历史上已有三人掉下去了；而把长鼓舞跳到龙头又跳回龙尾的便被视为英雄。
爷爷说，我走不动了。
余品华说，我们回去吧，在这里我可以完成祭拜仪式。
爷爷说，不行，你背我吧，我已经好多年不亲自走这条路了。
余品华狠狠地说，好，我背你。
余品华把爷爷背到龙头山时，已经精疲力竭。爷爷则不管这些，他要余品华按照祖宗传下来的方式跳盘王还愿，唱师把哥。
太阳接近落山，孤独和恐怖开始活跃。余品华看到爷爷脸上长出了可怕的长牙。
爷爷说，天色晚了，再不抓紧时间我们回家就要摸黑，你也最后得不到香炉。
余品华说，你是可恶的老头。我答应你。余品华叫爷爷站在身后，余品华猛然转身，把爷爷推到悬崖旁边，说，你去死！爷爷说，我早该杀了你！
余品华失去了人性，他把爷爷往回拖，然后使尽全身力气把爷爷甩出去。
把守这个入口是细小的枝条，它们无法托起爷爷的身子。爷爷就这样下去了，他的烟枪飞出了身体。
加上爷爷，沱巴人已有四人葬身龙头山的万丈悬崖。两百多年来，人们对于它的了解只有不尽的猜测和胡编的传说。爷爷被害的那天晚上，沱巴下过很大的雨，山水冲走了所有的杀人痕迹。去年搜索爷爷的人们也来过这里，与爷爷失之交臂。
杀人后，余品华直接逃出了沱巴。
06
警察研究了几个方案，一个是叫市里的攀岩协会支持，人下去探望；一个是求得部队的支持。市局请示市领导，市领导说，采用直升飞机，这样可以来个一举两得，即可以破获此案，又可以探得龙头山的地形地貌，弄不好可以开发出与众不同的旅游新景点。
后来两个方案合为一个。
深渊有一个平台，爷爷就摔在平台上，他的烟枪则离开他掉入底部水里。我们可以推测，这里是那条小河的源头，水钻过一座又一座山后就从那里出去了。爷爷的烟枪也才得以浮出水面。
关于龙头山的风景我就不想作任何的介绍了，一个让爷爷失掉生命的地方，在我眼里只有丑恶而没有风景。
爷爷的尸骨被他的后人们放入已为他准备了二十多年的棺材里。我们从警察手里接过那个布包时，它们是凌乱的，后来我们先把爷爷的头颅放在棺材的头部，再拼装他的四肢。但是悲痛使我们工作无法细致，那些细小的骨头就只能随意地搁在里面了。
全沱巴人都为爷爷戴孝。我们按照传统习惯为爷爷守灵唱孝歌。只是死一个老人砍一棵古树的做法我们说服了所有的人，想必爷爷能够原谅的。除了少数几个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余品华与爷爷的关系，他们只知道余品华是杀害爷爷的凶手。我注意到，秀仙没有来，秀仙作为爷爷的同辈，她是可以不来的。我想她也幸好没来，她来了，弄不好会发生料想不到的事儿。爷爷的名声就仍然保持着。这是爷爷生前的最大愿望，现在我们能为爷爷做的只有这件事了。所以我们守口如瓶。
索索从桂城赶到沱巴，他还带来了他的老婆和远在母校的罗巧雪。罗巧雪不是像许多亲友一样扑在爷爷的棺材上痛哭，而是扒在我身上。她畏惧棺材，她也想趁机对我进行拥抱。许多人都与她有着同样的伤心，当她扑在我怀里痛哭时，没人会怎么样。万的沐也没怎么样。万的沐总是与大姐在一起。罗巧雪脸色因痛哭而苍白，我把她抱起送到我们曾经做过爱的那间房里。我本想把她放下后就离开，她却紧紧地抱住我，她说，别离开我，我怕。爷爷生前不答应我们在一起，死后也不会改变的。我抚摸她的脸，说，不怕，你从遥远的地方赶回来送他，他不会怪你的。她天真地说，真的吗？我说真的。
罗巧雪连续赶路，她需要很好地休息。我说，你躺在我身上，这样你容易进入梦乡，等你醒过来就有精神了。罗巧雪闭上双眼。她静下来后，我感到她的全身微微颤抖。
大姐扶着万的沐从房前走过，我用手把她俩招进来。万的沐用眼睛问我，罗巧雪病了？我摇摇头。万的沐还是用眼睛说，好好待她吧。
罗巧雪时刻都与我呆在一起，一直到爷爷的葬礼结束。返回桂城的路上，我想搂搂万的沐以作一些补偿，但是她没给我机会。她仍旧与大姐在一起。她的假肢只能进行简单的平地走动，当我们送爷爷到他最后的归宿之地时，我想过背她，可她没让，轮流背她的是大姐二姐和万的飞。
余品华一审下来，正如大家所料的，执行死刑。审判会上亲人中只有我和万的沐参加了，张阿姨余怀中等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影子。审判之前张阿姨和余怀中就对我说，看在你们从小长大的份上，余品华的一切后事你就办了吧。他们还不知道余品华与我家的关系，从这点看他们一家多么的没有人性。但是正因为我家与余品华的特殊关系，我才不与张阿姨一家计较。审理过程中，我和万的沐坐法院门外，我们不想去听一个贩毒故事。对于结果我们已经能够预料了，所以到审判长宣布结果时我们才进去，我们也没有任何的吃惊和不安。
07
余品华没有提起上诉。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再上诉也是徒劳。
执行枪决的头天晚上，我们为余品华送去了好吃的，主要是名贵海鲜。我们双方什么话也不说，他吃得很香，好像等待他的不是枪决而是外出。余品华罪有应得，但想到他身上流着我们盘家的血，想到好好的一个人就要死去，我多少有些伤感和悲痛。
数天之后，我和久吧提着余品华的骨灰回到沱巴。作为余品华的晚辈，我们也该尽点孝心，尽管他是个罪大恶极的凶犯。
祖天对我们安葬余品华很不理解，同族兄弟们也坚决反对。但是我怎么能跟他们说真话呢？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
我只好说，余品华杀害爷爷，我们要让他永远陪着爷爷，做爷爷的奴隶。见到余品华的坟，我们就能够想到恨和激发起对爷爷的想念。我们可以经常性地诅咒余品华，为爷爷祭祀时让他看着眼馋，受最大的刺激。
同族兄弟们就拿着铁锹和镐头出发了。爷爷没有葬在祖宗们身边，祖宗们的地盘已经很挤了，而且听说爷爷的生辰八字并不适合那地方。爷爷在离开沱巴十里的山中落户，那里有古木老藤，不同的鲜花分别在不同季节里开放，还有潺潺的流水。总之风景好极了。但一个人在这里呆着也是会寂寞的。到了爷爷坟墓边，同族兄弟们就最终认可了我和久吧的决定。他们流着泪说着爷爷骂着余品华挖了一个坑。
二伯在离开桂城前与父亲大吵了一架，他们的观点还是在该不该认领余品华上。现在他们的吵架显得毫无意义，我们谁也不想听，谁也不想去劝。终于他们吵疲惫了，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二伯出我家大门时，还说了一句，万的沐怎么办？父亲想顶他一句，可想到自己的二兄就要离开，也许几年也不能见面就收回了刻薄的话。父亲想说，如果不认领余品华，万的沐会成残废？
我对家里所有人说，万的沐很好办，只要她和达成林办理了离婚手续，我立马就和她结婚。
我也立即去找达成林了。达成林说，我走错了一步棋，现在离婚晚了。我说，为什么？他说，万的沐残废了，如果我提出与她离婚就会遭到万人指责。而且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做太过分了点。我说，你很痛苦很矛盾，是吗？他说，没错。但是我宁可侍候万的沐一辈子也不和他离婚。我说，你太不讲道理了，你这是害她。她不会生活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家庭中的。如果你离了，我会替你向所有的人解释，也会写文章在晚报上表扬你为你正名。他说，我做不到，真的，请你不要逼我。我说，万的沐与我同居了，你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说，不要说了。
达成林把我赶出家门，在门外我听到了他甩东西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