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世并不是这样的,哪里这么多愁善感,大块的吃肉,大碗的喝酒,能动手尽量不吵吵,能耍无赖绝不走正规程序,就这样混到了二十郎当岁,只是那一年,父亲去了,我便换了个人、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来这个世界不仅仅是凑数的,而且是来祸害这个世界的。海啸来临时,没有一滴海水是无辜的,同样,我活在这个世界就不是无辜的,可是海水孕育着无数的生命,而我,孕育着无数颓废与黑暗。小时候败家,大了危害社会,或许,也谈不上危害,就是有那么一个人,矫情且叛逆,一边渴望着得到生命的真谛,一边践踏着生命的尊严,嘴上还要说着生命可贵的矫情。这样说可能过于笼统,小时候,我虽然在买鱼的时候落过泪,吃素很久,但是也做过惨绝人寰的事情。那时应该年方十二,去同学家里玩耍不愉快,吵了架,自己回到家,家当时在乡下,是个平房,有个几百平的院子,种了几十平的小园子,这样的房子让我怎么能和鲁迅先生的百草园比,但是家终归是家,不管它如何穷酸,或者狭小,都是我成长的地方。那天心情不好,父母都不在家,我在门前瞎晃,我望着地上,此时,一群忙碌的蚂蚁吸引了我,然后我找到前不久我刚刚打过的吊针,拿着吊针对着小蚂蚁一只一只的捅死,让锋利的针尖刺穿他们的身体,没多久,彼时还活蹦乱跳的小蚂蚁此时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尸体,我竟然毫无怜悯之心,觉得还不够过瘾,把瓶子装满了水,不久便找到了蚂蚁的巢穴。我不知用了多久,记得爸爸回来叫我的时候我还意犹未尽地看着蚂蚁巢穴里不断爬出的蚂蚁,浑身湿漉漉的,摇摇晃晃的,最后我离开时那只也许是被称作蚁后的白色大蚂蚁刚刚很费力的爬出来,她就像女王一般,即便是浑身湿漉漉的,体内丰富的蛋白也透着高亮的美,我抬起脚,爸爸喊我进屋写作业,我想想算了,便饶过了它们。这件事我当时甚至几年以内没有感觉,可是久了,我就觉得,我当时为何那么残忍?难道我体内住着一只恶魔?后来,同样的还是吊针,学习了少年闰土那篇文章,冬天如约而至,北方的雪天除了打雪仗反而无聊,我便扫出一块空地,支起筛子撒了油黄的小米,那天我确实扣到了一只小鸟,那是一只很丑陋的麻雀,我在捉它的时候被它用尖嘴死死咬住,疼了我好久。我开始寻找它的动脉,给它打上了吊针,当然我是不可能找到它的脉搏的。我不知道给它打了多少针,它没有死去,只是我后来感觉到恐惧和残忍的时候放了它,它倔强地在地上蹒跚而行,它没有扑腾翅膀。第二天,我并没有见到它的尸体,也许这是好事,我或许有那么一点心安,可是后来我想想,也许它早已孤独地惨死在某个角落,或者归时的巢穴里,身边的小鸟还叽叽喳喳的哭泣,饿死了一窝小鸟也说不定,所以说啊,人在危害一条生命的时候,想想它的身后,是否有一大家子。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说韩一呵这个女人有多么蠢。当她醒来看着陌生的“张尧”时,“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而后她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被我狠狠攥在手里,这是个倔强的女人,但她只对一个人不倔强,那就是林回。她就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不仅一事无成,而且内心阴暗,虚伪狡诈,总之,把许多贬义词用在他的身上都不过分,可她就像天使一样,她就那样看着他,仿佛她经历了几世的浮华,她就是为了寻他而来,纵使千山万水,海枯石烂,她如蓝鲸向海,或为北冥之鲲,扶摇直上,不是为了志在千里,而是想为你,遮风挡雨。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也无法融化他的心,他恨她,她的善良仿佛一把把尖刀割伤了他,也割伤了她自己。他又那么爱她,曾在无数个夜晚凝视着她,她闭着双眼,他喜欢她的精致,每一个五官都如同上帝精心点缀的水墨山水画,似不经意却又别致,似无心却又深入人心。美,却美的自然,精,却天然去雕饰,那是一种赏心悦目,是一种屏住呼吸也不愿错过的瞬间。他数着她的睫毛,就这样数着、数着,然后他落下泪来,“我想你,就如蓝鲸向海,可是海枯了,我只能在沙滩远眺,曾与你畅游的日子,任沙石磨烂我的肌肤,蹂躏我的灵魂,只因岁月的变迁里,我曾有过你……”他泣不成声,她忽然坐起身,挥舞着拳头砸在张尧的身上,“说!快说!你究竟是谁?你怎么知道这段话?”她边打着,却感受到张尧不一样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似乎不敢相信却又相信着世间也许真的有奇迹,但在人界,我终究不是林回。
“一呵,你听我说。……”我发现我再次无法开口说出自己是谁,我不服输,我倔强着,嗓子仿佛塞满了玻璃碎片,最尖锐的那种,可依然没有声音,她望着我,“你是不是很痛苦?”
“我是——”我想起了大话西游至尊宝戴上金箍的那段,造化真会弄人,天意么?究竟是谁?是谁安排了这该死的天意,我不服输,既然不让我说,为何不断了我的舌头?我愤怒着,怒气在无限地蔓延、蔓延。十二忽地从我身后闪出来,“冷静,十三。”我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仿佛在说“你知道这一切的,你告诉她”我用手指了指一呵。
“这个世界有一种命运,叫做天罚,是所有惩罚中最残酷的,可怕的是它并不是某个人制定的,而是与神界所有人相连,一旦有人肆意窥测天机,会自然的启动天罚,饱尝万雷焚身之苦,灵魂将被天神抽取,放到无源狱火中不停炙烤,那火没有太上老君炉中的三味真火那么炽热,但是却能让灵魂不死不休,折磨无尽。”
“呵,”我笑了笑。似乎所有无声的呐喊耗尽了我的体力,我伸出双臂,在一呵还未反抗的时候紧紧抱住了她。我不知道抱了多久,我感觉到很大的反抗和挣扎,最后我便仿佛睡了过去。无边的虚无中,出现了点点星河,这次我并没有在这虚无中打坐,而是站在那里。
“林回!林回——林回——”
“你是在叫我么?你是谁?”
“老头我叫张天灵!我当然是在叫你!”
“我?我叫林回么?这是哪里?张天灵又是谁?”
“你是林回,也是天帝的弟弟,就是曾经与天帝一战的小王爷,亘古的浩瀚时光掩埋下,多少英雄枯骨,只有你与天帝的那一战,让三界之外的那些弱小生命,弱小灵魂,哪怕是冥界,人界,都看到了希望。可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却染上了人间最可怕的情毒。你不认识老头了么?小王爷。”
“不,不要叫我小王爷,好难听。林回,林回——对了,一呵,一呵怎么样了?”
“那个女子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很柔弱,但是你必须坚强起来,时间不多了,伏羲历经七七四百九十年,测得卦象,群星交汇,穹庐黯淡,天帝要面临几千年来最大的劫难,而你是我们的希望,当然,如果您不能苏醒,我们依然会与天帝一战。毕竟,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多少年。”
“这才几天,我就感觉到好累、好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不可能是你们要找的人,渣滓你知道么?我就是个渣滓。我来到这世间,就是特么的给人凑数的。”
“哎,恐怕我已脱离人界太久了,老头我不强求,九十多次的转世轮回,孟婆汤喝多了,您记不得老头了,当时您也说过,不要叫您小王爷,以兄弟相称,唯独叫我老头。九十多次的轮回,什么都会忘记的。妻子,也不过是岁月长河中闪耀过的一颗流星而已,能留下的,只有三界的绝对正义。哦,现在或许不是三界了,幸亏有张尧这孩子,我张氏有此族人,幸甚幸甚,再见吧,小王爷!老头走了。”我看见一个苍老的背影缓缓转过身去,似乎还驼着背,每一步走的都极其缓慢,却又像汇聚了无比强大的力量,那一脚踏下去,仿佛可以踏破所有的山河。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摇醒,一呵的泪水正滴落在我的脸庞,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呵长长的睫毛,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眸子深情地望着我,“这样子比你前世,还是差了些,噗——”说罢,她自己笑出声来。
我心想,这个心大的女人,“你怎么知道了?”
“是那个叫十二的告诉我的!”
“什么?那,他不怕天罚么?而且,你会信他说的话么?”
“我信,只要是关于你的,我什么都信。其实那种气息就像以前的你的气息,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它确实存在。所以,我感觉你就是你。”
“哈哈,这话说的我都迷糊了,云里雾里的。”此时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小王爷,张尧暂且告退,恰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但我希望小王爷能在这几天尽数和我学习,而不是因为人界的情欲耽搁了大业,我晚点回来。”这种怪异的感觉,确实像身体抽筋了一样,我不管他去哪,我只想好好做一个凡人,和我的妻子再续前缘。
“林回,他还和我说了很多别的。以前你总说我没有大局观,这次我想支持你,如若真如他所说,不该因为我一个人而耽误了那么大的事。”
“他和你说了什么?”
“很多,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
“噢——你是不爱我了么?”
一呵没有搭话,她擦了擦我的眼泪,自己又擦了擦。
“不爱了,你死的那一刻我就不爱了,我不会爱一个死人,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复生,我也不会爱了。”前世今生,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决绝的样子,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
“孩子呢?”
“我放在她姥姥家了,自从你去后,我一直状态不太好——”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不是不太好,就是身体不太舒服,还不是因为你连累了我被人陷害。妈说帮我带孩子,我就自己回家了。”
“你休息下,我们去看看孩子吧,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做饭吧,散伙饭,美团我给你订点你最喜欢喝的白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