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八年四月一日,大凌河城。
黄台及率金兵大部南下导致围城兵力不足,城中守军也感觉到了,他们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光明,低沉的士气渐渐回升,一些部将几次找祖大寿,要求出城探个究竟,但都被祖大寿拒绝了。
祖大寿用来拒绝他们的理由是以他对关宁军的了解,他认为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一支部队具有打破后金包围圈的能力,关内部队比关宁军还颇不如,那就更不必谈,所以后金撤守,大半有诈,不必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金兵打进来,金兵把粮食吃尽又抢够了东西,自然就会走了。上次在锦州,上上次在宁远,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祖部下众将都默默无语,军人的本性再三敲打他们仗不该是这样窝囊坐着打的,但经验又反复提醒自己,冲出去与后金兵野地浪战万万使不得。在城中坐视虽然很赖,但赖活着也比好死强。
但是,次日西南防线明军旗帜号炮的出现让所有人都骚动了起来,士兵们纷纷攀上垛口踮脚观看,将领们则纷纷向祖大寿请愿接应。
祖虽心中满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毕竟众意难违,于是他命何可纲带步兵留守,派出敢于请战的将领带着骑兵从西门南门同时冲出前往接应。
金兵果然人少,且又畏战,放箭后纷纷退去,城中明军没费多大力气便冲过了三重墙壕,他们也不细想,只是一味向西南方向冲杀,意图与来援明军早日汇合。
城中明军直赶到城外西南十里处,哪里见到什么援军,只见此地仅留杂乱的马蹄印树枝拖曳痕迹,一点撕杀过的血迹都没看到。正纳闷间,后金伏兵扁骨叶惩二人率领从左右袭来,代善岳托也从山上腾跃而下,直扑明军后路,城中明军大呼中计,调转方向就往城中逃去,金兵在后穷追不舍...所幸何可纲老成,即使带步兵冲出护住了突破口,驻军才得以不太狼狈地撤回城内。
明军回城轻点人马,发现战损失踪了七百多,其中半数是祖用重金豢养的,善于骑射驰突的夷丁,是祖得以立足的根本,祖大寿心疼不已,训斥于众将官冒失,连救兵回城的何可纲也在被迁怒之列。
其实这帮夷丁大部都借机逃去了,对于他们来说打仗只是谋生手段,只要有钱给后金或是给大明都是一样干。他们更喜欢大明是因为后金那边军法严厉无情,队长若是战死整队无责者都要被扔制钱定生死杀一半,关宁军这边能得胜斩首就有赏钱,要是打不了逃便是,也不会受多少惩罚。这回眼见要被围死,他们干脆冲出城外返乡去,自己小命总比雇主的来得重要,等风声过去他们再由头人带来寻一个新雇主就是。这次逃逸,祖大寿是冤大头,大明官家才是双重冤大头。作为关宁军骑兵精锐的夷丁尚且如此德性,不改革何能打败后金。
岳托布置人手打扫战场,封堵缺口,又与代善议论起祖军来,岳托说阵上见明军若处于危急也是弓马娴熟,战力尚能一战,人数也不少,要是全力突围虽然步兵百姓保不住,但骑兵是完全能跑掉的,凭你我这两万人马未必能兜得住。代善笑曰他久坐城中,难以出来侦察,哪知我军虚实?我军野战敢打敢拼,他军中辽人多已胆寒畏战,气势上先自输了,哪里还敢与我军硬碰硬,再经此番中计,日后我军即使撤走,他还会以为是陷阱而不敢出战,此乃破胆之将也。
代善虽不知黄祖之密谋,但事情果如其所料,祖军一直闭门不出,任凭城外风云变化,时人有诗骂曰:
一门心思作龟公
征战只在坚壁中
万兵糜饷仅自守
羞见昌黎左县翁
......
黄台及大军在宁远城下,也欲掘长壕围困之,但忌惮城头红夷大炮,于是命士卒于五里外掘壕,如此一来工程量比大凌河倍增,上面又催得紧,金兵一时累的叫苦。官长们用严厉手段镇压,金兵们才老实干活。
黄兵临城下之时,监军张春取出皇上密旨,与客将秦良玉守将金国凤同观。
观后,秦良玉曰:“依兵部之前指示,我等当退至山海关,以空间换时间,何以止步于关外二百里之宁远乎?”
张春曰:“圣上考虑,正月建虏方退,关内人心初平未定,若再次任其逼近关城,恐国内人心浮动,京畿不安。故与内阁商议后,送来手谕,务必请二位将军先坚守此城,圣上还说,二位将军放心出战,以多杀伤敌人为要,将军部战损多少,皇上就给补充多少,必然保证原有之数!”
秦良玉明白了朝廷用意,便说到:“我部有将士万人,金将军麾下也有万人,张监军又带来两千京营精锐,要守住此城不难。既然皇上命令不可再退,我当奋勇出击,将金兵黏于此城,不叫他往别处。这样或能为外围诸将换得时间。”
金国凤亦曰:“末将也不想安坐营中,原率部出城与秦将军并肩杀敌!”
秦良玉不敢托大,说到:“金将军忠勇可嘉,你我二人皆出城杀敌,又由何人守城?”
张春曰:“二位将军只管放心前往,守城我自任之。某来前曾向徐阁老讨教过以铳炮护城之法,今日正好一试!”
原来张春知兵事,尤善火炮,故与阁臣徐光启及其弟子孙元化交好,徐曾对张春言炮借城势可以将威力放大,然中式城防不利火炮发挥,西式棱堡才适合,而中土唯吴开先所筑五行、敖仓、永平、遵化等堡才得泰西棱堡之精髓,张春闻知自费往最完善之敖仓堡观摩,又向守将许忠讨教守城之法,许忠和吴开先一样毫不藏私,实地讲解又授以图样,张春渐得其妙,便指示金国凤对宁远开展棱堡化改造。至此时,四门外之半圆墩台俱已完工,张春又将十一门红夷大炮置于墩台之上,将墙下空间护得严实。
于是,秦良玉与侄子秦翼明、部将马进忠,金国凤与其子金永坚金永忠便常率千人与金兵展开轮战,有利则捣毁长围杀伤金兵,不利则退至城垣,张春则亲自操炮以侧向火力杀伤金兵,城下明军与城上炮兵配合日益默契,与金兵反复鏖战,杀伤相当。金兵虽士卒勇悍,弓马娴熟,但铁骑屡为火炮城墙所阻,难以完成穿插分割,故伤亡甚重,又奈何明军不得。后金营中鏖战日久,死伤甚重,营中常有夜哭之声,官长屡禁而不止。
鏖战半月之际,宁远与山海关之间的中右所、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四堡皆在明军手中,故宁远至山海关能保持联络,互通声气,觉华舟师也不时对后金粮道及散营展开袭扰,黄手中七万人又要包围宁远,又要保护交通线,又要阻止宁远之后各堡联系,顿时觉得兵力捉襟见肘起来,黄审时度势,决定暂缓别处攻势,只对宁远保持攻势,大凌河围城不让守军逃遁即可,其余地方自守,待辽沈援军来了再说。
又过了两天,援军没来,喀喇沁部首领匆匆忙忙来了,他称部落遭到察哈尔部和明军夹攻,部众牛羊损失大半,求盟主前去施救。黄台及一听就火大了,心想怎么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这恨不得一个兵当两个用呢,你那边又要抽走人!黄碍于面子,只要遣萨哈蠊率两千骑兵陪同喀喇沁本部一千八百人前往救援,又从锦州松山杏山塔山各城休整军中抽掉四千人作为后援。此后他立即用急信敦促扬古利率援军兼程赶路。
黄对宁远其实有个心结,他好面子常对盟友及外藩吹嘘后金大军攻必胜战必克,但其实后金两次均败于宁远城下,当然他知道这两次攻不下宁远的主因是后勤能力有限,难以支持长期围城,粮将尽时不得不撤,但世人无意分辨,皆谓婴城固守为克制金骑之妙方,若南朝民众建堡自守成风,那莫说取天下,连抢点东西都代价不小。此番国内钱粮充足,士卒正可久战,他决意定要拿下宁远城,以示于南朝上下:大金不想进攻则已,若想进攻,南朝便无有不破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