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开会读文件,全场都吓一跳啊!谢菱儿服了云哥眼力!他在身边嘀咕:“又要不太平喽,会影响招工提干。”谢荣娟回头瞪眼:“闭上乌鸦嘴!”
谢菱儿笑了,怕影响她当官呐。天亮哥他爸是大官?假使被云哥提醒了会谢他呀。招工?提干?等散会了,我说爸有事找云哥,避开旁人问问。
她先问天亮哥的消息。柴腾云蛮高兴:“来信啦。他爸也觉得‘冰冻三尺’,生怕受牵连。跟亲家商量,找借口抽身退步,下基层试制外贸新产品。现在太平无事。”
谢菱儿越听越惊讶:“他爸……大官啊!你咋会认得他家人?”
人际关系弯弯拐拐,春天亮他爸有个老战友励局长——励局长提拔洪运来,还让他搬家做邻居——两家子女励解放和洪国庆洪抗美蛮谈得来——洪抗美柴腾云从小来往——春天亮在解放家遇见抗美腾云当之小屁孩小六岁嘛。
谢菱儿听了,鼻尖酸了:“你有大背景,回上海当干部喽平步青云。”
柴腾云摇手:“年终不晓得年头事,我有几斤几两?不是坐办公室的料。哦,天亮哥信里写了,跟宝钿姐旅行结婚,顺便来谢岙。”
柴青萍知道,他俩来谢岙揭开新篇章——成也萧何,几十年后败也萧何啊。
水苑儿告诉姐,要去谢岙帮厨:“烧几只菜,让云哥招待上海朋友。”
水杏儿早就回心转意:“去吧应该的。我把黄金当成黄泥块,他仍旧肯担当给你割阑尾。好男人啊,以后即使好上了天,也不会亏待自家女人。”
水苑儿赶早潮捕海鲜,先回家吧带上跳鱼,昨夜已养过清水;听姐说刚才见红——她怀孕九个月呀,看来我得在家照料,海鲜嘛托人转交菱儿姐。
谢菱儿从家里抓来一只乌骨鸡,原以为打个下手,没想到苑儿来不了,把厨房全都交给我。我也学过特色菜呀,烧出来不会差多少,人客吃了肯定会夸——噢,来了吉普车停在茅屋前了,云哥迎出去招呼:“天亮哥!宝钿姐!”
春天亮摇头:“侬真的住茅草房!我爸夸侬住茅草房里有眼光。”
秋宝钿以为本该如此:“他一直有眼光嘛。腾云,带我们进门吧。”
春天亮瞥见一个姑娘杀了鸡站起身,马上认准了:“是菱儿吧?腾云讲过,这两年老是麻烦侬帮忙。今日又辛苦侬了。”属狗嘛,见她低头不接话,闻到了腼腆气,马上换话题,“好大的乌骨鸡!嚄,灶台上还有好多海鲜,帝王蟹生膏,牡丹虾带籽,跳鱼眨眼动睛……”他喉结开始滚动,“今日有口福喽。”
“荤菜鲜啊美人秀美,”秋宝钿属虎,眼球有点外凸像虎视眈眈:“菱儿美女有西洋人味道,白得鲜洁透亮,猫儿眼也透蓝。”她不拘礼不造作,自来熟哎勾牢菱儿肩胛好像抓牢猎物,“天生洋质难自弃,做腾云女朋友吧。”
柴青萍见谢菱儿羞得呀额头藏进胸脯,恐怕不只是害羞,还混杂了惊怕?那几年没人说混血儿聪明,反被打压哎!
谢菱儿掩耳盗铃,最怕云哥听见猫眼白皮肤呀宝钿姐偏偏点明了!
春天亮笑了:“宝钿别弄掯她,山里妹面嫩皮薄哎。腾云在房间沏茶了。”他跨进房间,拉开手里旅行袋,“送侬刀剑练武,比木棍像样一点吧。”
谢菱儿探头看去,天亮哥手里一柄长剑,包铜剑鞘,璎珞流苏;捏着云头剑柄刚抽出一截就跟出一道亮光射眼,一股冷气逼人!剑身两面各一条鎏铜龙纹,剑尾凿刻七星。另一柄日本军刀?抗战电影看多啦,认得出样子。
柴腾云不好意思去接:“老爷子以前的战利品啊。这份礼物太贵重!”秋宝钿快人快语:“客套啥呀?侬写信有功嘛。给我俩的贺礼呢?拿来吧。”
谢菱儿咋舌,新娘子呀咋可以百无禁忌,威风凛凛伸手讨贺礼?
柴腾云连声抱歉:“忘了忘了!”从抽屉摸出一尊浮雕,两手掌大小,一对男女盘腿并肩侧头嬉笑。秋宝钿眼球差点蹦出了:“古董?顾师傅讲,东申港以前通海上丝绸之路。”
春天亮见底座刻一条卧龙:“腾云,侬的生肖标记吧?”一掌拍在他肩胛,“行啊,自家雕的,又学会一门手艺!这块老玉有年代啦,从哪弄来?”
柴腾云笑了:“侬识货啊。金安叔收藏多年。他雕了一套十八罗汉头像,”伸手从橱顶端下柳条箱,翻开箱盖、衬布,“竹根雕,算不算工艺品?”
秋宝钿朝自己翘拇指:“我讲过深山有老工匠!头像不要太好哎,慈眉善目的,龇牙裂睛的,嬉皮笑脸的,歪嘴缩腮的……夸张得眨眼动眉毛。”
春天亮也高兴了:国家计划加大出口创汇,上海外贸公司闻风而动。宝钿自诩军师出主意,写信问腾云有啥工艺品?想不到他今日交样品!带回单位肯定亮眼,谁还会笑我只凭老爸牌头混日脚?
秋宝钿吃了每一道菜,最后拿鳗鱼鲜菌水饺当饭,选出怪诞菜品:“跳鱼咋会钻豆腐里?软糯水嫩入口就化,差点咬着舌头啊,还想着羊脂玉膏的感觉。”柴腾云笑了:“容易,铁皮桶放盐水,跳鱼带到上海还会活龙虎跳。”
春天亮中意米酒:“绵柔平和,比上海老酒醇正多了。菱儿,家酿的吧?”秋宝钿看定菱儿,口无遮拦:“小姑娘蛮懂的嘛,要捉牢男人的心,先捉牢男人的胃;顿羹顿饭地服侍,海鲜呀米酒呀。腾云,胃里心里有啥感觉?”
“喔,宝钿姐有经验。”柴腾云筷头指向天亮哥,“侬胃里心里有啥感觉?”
柴青萍笑谢菱儿不会借力打力,她见宝钿姐看云哥看自己,脸热了想溜走。秋宝钿揿牢不放:“开个玩笑嘛。暖心暖胃了,一道去看风景拍照片。”
围观吉普车的小孩回各家饭桌了。扭屁股没赶上闹热,见两个身穿海军服的少了帽徽领章,就柿子捡软的捏:“菱儿参军啦?跟解放军去坐车兜风?”
打一伤三!柴青萍见春天亮、秋宝钿听得紧眉锁眼,柴腾云刚要发话,身边小阳弄闪出小花姐一巴掌揿在扭屁股肩胛:“大妖封你官衔管参军?”
她被揿得酸痛难熬啊,当即讨饶:“哪敢呀,跟大妖没来往啦。我写了材料,揭发他带领民兵假公济私;你菩萨心肠帮我把把关,再交給祥子。”
谢小花没接材料:“拖三拉四!祥子跟他爸去西镇开会了。”挥手叫她离开,转身招呼人客,“百人百心,让你俩笑话啦。腾云,陪朋友走走看看。”
春天亮启动引擎,见腾云菱儿在后排坐稳了,踩下油门。秋宝钿回头发问:“腾云,她就是晓荐的阿姐小花姐?好身手啊,得了金安叔真传?”
柴腾云笑了:“一巴掌没运力,否则扭屁股瘫了。哦,月牙湾到了……”
秋宝钿拦牢他话头:“晓得啦,侬在信里写得咋好咋好。下车看看。真的哎,溪水竟会兜成Ω形,岩石像屏风一样,陡崖环抱一湾蓝水这么蓝啊。”
她拉着天亮摆造型,叫腾云拍照;折腾完了看定腾云、菱儿:“浴场隐秘啊世外桃源。有故事?牛郎偷看私定终身,织女眼睛笑成了月牙湾吧?”
谢菱儿一直没掀嘴唇皮,这时生怕云哥说漏馅,才拉扯开去:“传说,谢圣菩萨死了妈,找娘舅反被骂野种,只好给族长放牛,就在此地洗身。”
秋宝钿乐啦:“以为天聋地哑哎,大美女总算不演哑剧了,嗓音蛮好听蛮养耳,珠圆玉润,鸟叫一样。上车。侬来介绍前面还有啥风景,讲啊!”
她只好介绍了:“前面肠胃岩。传说,长工捉弄放牛娃,在他饭里拌点蟹糊酱。他误吃了,翻肠倒肚;跑到玉龙潭,右手迎风晃一晃剖肚腹掏肠胃清洗;听见人声,甩掉肠胃捻拢肚皮沉潭底。长工盯梢呀,回村告诉大家,凿石刻像在肠胃岩边建庙。灵验啊求福到福,禳患除患。上下三村也来焚香磕头。”
春天亮当之老话,下车才稀奇了:“两台岩石肉红色,胃石鼓鼓囊囊,肠石盘来绕去,皱褶、血丝也蛮像;边上的血石一滩滩一滴滴,鲜红啊凝厚。”
秋宝钿远望玉龙潭边龙爪崖,更觉稀奇。崖顶刀削一样,阳光曝晒红岩好像火焰在跳。山崖半腰的岩石像巨龙后脚,披鳞挂甲蹬出了龙爪洞。洞水跌成三叠乳白色瀑流,“轰隆轰隆”地响。瀑雨高一百多米,托起三拱彩桥:虹,霓,反射虹弧连了里外两圈。水花水气罩牢玉龙潭,近潭边的岩石绿得发黑。
“假使搬到外滩,会围满人取景拍照!”她忙完“分身照”,又叫腾云拍她和天亮,叫天亮拍她和腾云,她再拍天亮和腾云——胶卷提示只剩一张!
柴腾云见菱儿倚着胃肠岩遥望,觉得冷落了她:“看啥呢?”
她手指毛竹林方向:“喏,旁边树丫杈蹲着猫头鹰,像上次一样羽冠上蓝光荧荧是啥呢?”见云哥东张西望,抿嘴笑了,“我忘了你没戴眼镜。”
秋宝钿瞥见他俩并肩说笑,当即抓拍:“哈哈,一张订婚照喽。”
谢菱儿又惊又喜,横一眼云哥:你主意?柴腾云尽量淡化了:“宝钿姐寻开心,朋友之间随意呀,她刚才跟我也合照了。”谢菱儿急得差点喊出来:说得轻巧!扭屁股看到合照会添油加醋。爸妈问起来,我咋解释?算啥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