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腾云奔来,见月霞右手腕冒鲜血:“你呀!”脱衬衫扔地上,脱汗衫撕成四条一块:短布条缠手腕上方止血;大块的包衬手腕手背;掰三段树枝并排着当夹板贴手腕内侧,两根细布条固定手肘、虎口;长布条打结作颈臂悬带。
谢月霞见他穿上衬衫弯下腰,唔,两手掌穿过我腿弯、左腋下了,感觉皮糙茧厚,他经常打铁,冬天时抓火炭不烫啊;手指粗长骨节粗大,像在铁砧锻打了淬火了贼硬!粗粗壮壮有牛力,像端起空簸箕端起我去拖拉机车厢。
进镇医院。谢月霞手腕骨折呀上石膏,再打针抗菌素。柴腾云陪身边反思:“不该只劝一句独自走了。等不及也不该搭车返回来,害你分心了。”
谢月霞笑了:“等老啦,总算等来几句话有点热气,懂我心思。”
她爸赶来了安慰了,说起镇里开会:“又要分配各村名额推荐上大学。假使我退场,恐怕有人会重翻去年老账。腾云,你送她坐拖拉机回家吧。”
谢建设已在车厢铺了厚厚的稻草。谢月霞护着右手,背靠腾云坐稳当,让脑袋随着拖拉机抖动在他热哄哄的胸脯摇来晃去吧,一路月光云影,鸟已归山啦。一只鸟落哪都是树,两只鸟落哪都是家,山风凉爽滑肤,舒心惬意。
送到家。柴腾云舀来一盆凉水:“右手伤了,我帮你洗吧?”动作细腻啊前额,双眼,两颊,下巴,两耳,头颈。谢月霞醉醺醺啦唧唧歪歪:“天热,摔出车外吓出汗,身上酸馊呐。插上门给我揩一把。讨厌!听到了还问。”
柴腾云揩完,轻声问:“你干净的衣裤放哪?我去拿。”
她浑身火燎毛焦腾地坐起,左手勾紧他头颈,不错眼珠飞去一根又一根眼光网牢他!手上发热脸上发热嘴唇发热贴过去点燃他,一炮炸通深井吧!
谢天星见他这时候仍旧清醒啊,算缺点还是优点?荷尔蒙居然还没上脑,慢慢地伸手,把她散乱的鬓发拢耳后:“上大学要未婚哎,先订婚?”
谢月霞点头,好啊结婚迟点。谢岙婚礼,不会像西镇人动手动脚,就怕金波叔他们几个,夜里会溜进来偷听情话,再揿牢毛毯;金波叔那张破嘴说惯了,啥个啥个……
她听见阿姆推门声进灶间脚步声烧菜煮饭声,仍旧舍不得放开腾云,像个小妻子蛮娇蛮碎碎啊,媚眼如丝,笑脸金色甜丝丝,浆浆水水地咕咕哝哝;一边朝腾云耳边吹气,挤捏耳垂手里感觉厚实啊,轻咬着朝下能拉长好多哎。
“你爸回来啦……”柴杨梅一脚踏进又缩回,“继续,继续谈。”柴腾云笑不几几:“你阿姆看见咬耳朵。”谢月霞不当回事:“没啥呀,又没那个。”
她知道,在谢岙即使亲囡、女婿也得分房宿夜,怕影响自家子孙兴旺。破规矩!熬得人家苦透。明夜找理由去腾云家享受生活呀调情绰趣,开花结果。爸和阿姆肯定装聋作哑,知道我终身有托,一生一世一双人呀。果然,阿姆端来桂花糖氽蛋,替我过世的妈招待毛脚女婿呢。吃夜饭,爸听了腾云打算连声说好。饭后,我俩进房间,听见他俩在商量,请哪几位同辈长辈来喝杯订婚酒。
谢月霞站柜台收钱递货,抽空朝小芳姐招呼:“明夜,来谢岙喝订婚酒!”
余小芳为她高兴:“大喜啊!我跟菱儿荣娟,坐小方桌陪你吃香喝辣!假使菱儿婚事也定下来更好了,四姐妹四连襟,八仙桌上更加闹猛助兴。”
第二日午后,余小芳搭车先去柴岙,走一段路望见她熟悉的打石塘啦;飘来男女声,菱儿腾云哥?蹑手蹑脚挨近,隐在一株丹桂树后,探头张望:
悬岩下两只药草篓,他俩并肩坐长石块。他劝菱儿早点定了亲事。菱儿有点心不在焉,低声细语:“噢,跟建设讲定啦……”他欢喜呀声音扬高了:“好哇好哇!”菱儿冒出下半句,平淡又干硬:“再等三年。”他傻了:“为啥?”
“罚自家呀千不该万不该。”谢菱儿自怨自艾,五年蓄情毁于五秒,失策松了手,起点变终点!以后的时间像云层粘连退不回去啦只有傻等:“等你结婚生子才会烧了龙马刺绣。没死心就嫁人,是拿建设疗伤,对他不公平。”
谢天星啼笑皆非:谢建设等着他的“冷儿”热起来啊!她却精明过头!自以为是!死心塌地!等于把心事扔进谢溪,变成一滩的卵石满耳的水声浑身的沁沁凉凉,咋会死心?——四年后仍旧没死心!否则,我到哪去找出生地?
柴腾云急眼了:“死心眼!你……”怕刺伤她,省略了几个责怪,“我好比落笔了啥也改不了。建设温温敦敦,厚厚湿湿不黏糊,对你真心实意。”
谢菱儿本就多情专情深情啊,听云哥剖白心意,越明白越伤心:“晓得建设好人,我也该朝前走了——心黏在原地不肯动啊。”肩胛靠过去,手指伸进衣领拉丝线掏出白马玉佩,哼哼唧唧,“过去的事比山高,它也飞不过。”
柴腾云摇头,握牢她手腕:“会飞过去的,前面又是一片天。”
“飞之前,给我疗伤止痛……”她的话攻出嘴边,梦游一样挨近云哥脸,蓝眼睛在蓝月亮下蓝津津像溪水潺潺流进他眼睛,不安静的眼睛不安静的心,心里有不一样的疼哟疼到了一道,抱得够够地,贴得紧紧地,吻得长长地。
谢菱儿牵嘴角笑里藏泪:“总算有了一次——最后一次喽,喝过订婚酒一清二楚没第三,月霞姐眼里容不得沙子。”看着云哥低声唱起《越人歌》。
柴腾云看着她的蓝眼睛,口哨声轻轻地,跟上第二句唱腔。
哨声钻进余小芳耳里,筋骨好像嘎啦啦碎裂了!菱儿“总算有了一次”,我呢?丹桂树叶在眼前油绿地“飒飒”作响,搅得暖风又稠又凉,满树花苞不见花啊。叹气,失败失望失神,晃晃头,轻手轻脚后退,绕山路去月霞家。
余小芳走近厨房,闻见菜香扑鼻,荣娟和她妈在灶口灶头忙忙碌碌;转眼见月霞在院子里,好像幸福得挤脚磨脚哎,一脚高一脚低,在两张八仙桌一张小方桌之间摆碗分筷。魂灵溜哪去了?鼻眼喜得欢得笑到一块,两眉却要朝外飞扬。腾云哥浇树浇根浇得她眼神发亮胸脯饱满哎,嘴唇像鱼叭水有点叭肿?打趣逗乐,笑大姑娘变成小女人被馋嘴贪吃啦:“哎哟,今夜圆月胖了一圈!”
谢月霞抬头望天上,半边月嘛。余小芳手指点她嘴唇又点胸脯,笑得促狭笑声含肉里碰得出水啊。她脸红了,转移话题:“没去叫腾云、菱儿?”
余小芳只能装糊涂:“问过了,他俩去采药草,大概快回来啦。”
谢金安他们来了。谢菱儿从厨房出来,坐到小方桌月霞姐身边。柴腾云走进院子扫一眼,见八仙桌只剩下进菜位空椅就坐下了,和小芳背对背。
谢荣娟捧盘上菜,离开八仙桌时俯身和云哥悄悄话:“你讲啥啦?菱儿姐蛮像哭了一场;刚才闪进厨房洗脸,热毛巾敷眼睛,拔起来一份平静。”
柴腾云装蒜装葱打马虎眼:“放下药草篓就来了,没讲啥呀。”
“你长得就不像撒谎的料!没掺点真话。”谢荣娟拿话碾进他耳里,“一朵花开一朵谢,菱儿姐心里刀剐呀。你安慰安慰,即使抱一下也不算出格。谁也不会传出去。”她捏盘子的手搁在余小芳肩胛,潜藏了气力:话面上同情菱儿姐,暗地里告诫小芳姐呀,知道你耳朵没塞牢,不准去霞姐那里挑嘴弄火!
谢月霞等荣娟走近咬耳朵。谢菱儿听到了举拳打月霞姐。谢荣娟捏着空盘,笑嘻嘻过来传嘴:“霞姐叫你媒人做到底,早点把菱儿姐送进洞房。”
柴腾云挥挥手:“你欢喜做耳报神?媒人的位子让给月霞吧。”
余小芳发现月霞扬眉吐气了,朝腾云哥媚眼带钩甜腻得齁人哎,连皮带骨全被开了光?收拾得服服帖帖驯养了?等他上大学走了,兜底审审她!
余小芳来商店宿舍,把囡哄睡了,钻进月霞被窝:“假使我不催不逼,你错过好男人啦。”别人邀功为请赏,她只为审明白,“教你的办法咋样?”
她那日赶来医院,趁腾云哥去借钱付账,和月霞说私房话:“上石膏了,他会照顾你。教你个乖,趁机热起来先上车后补票!”传真经嘛荤腥不忌,头一夜咋样冰锅冷灶,她男人不问生熟,咋样毛手毛脚乱撞蛮舂,“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长长久久结结实实地代我谢他吧。”谢月霞听得两眼迷离,耳热心跳。
现在,谢月霞兜底翻出来:“那天是个好日子,这几天都是好日子,感觉以前白活了!那滋味哎比你说的还新鲜,简直想死给他看!每次不重样,我酸软得像出锅的麻糍。”
谢天星反对闺蜜分享一切:“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一个月下黑,一个余香难断,分享床事利少弊多啊,会抽动余小芳的心茧情丝。
余小芳听得头颠尾颠:“难怪你脚头慢啊像拖了长尾巴。金波娘舅讲过人没纯种,譬如小野人,譬如天马星传后代。腾云哥也龙马精神哎,放寒假不收拾你收拾谁?熟客熟主熟门熟路闹龙宫,龙下马,马上龙,夜夜不脱空,假使活喇喇弄伤像石女,生巴巴更拢不牢他。”
她酸言酸语酸溜溜蛰得牙疼呀,谢月霞没闻出醋味,信以为真,吓倒了愁起来,真个吃不消哎!假使像石女更要命!只能从权了,求她暗里掉包:“你我高矮胖瘦差不多嘛,衣裤也混搭了穿。上次,天要下雷雨墨墨黑,你老公来楼下喊。腾云低头看书,以为你还没下楼,没戴眼镜认错了催我:‘小芳快回家。’”
谢天星更反对闺蜜信托一切:不着四六!“月下黑”黑得不能再黑,馊主意馊得不能再馊!余小芳余情难舍,“掉包”一次旧情复燃啊,后患无穷。
余小芳果然想象了:“即使木头人,榫头对卯眼也感觉不一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