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章留言】作者常听见“邻家女孩”这个词,对得上号的只有莹莹的原型。假使换了家庭、家乡、专业、朋友……只要换一项,她就不是她,没了“邻家女孩”的真味啦。
潭阳看交来的几个广告文案,飘满了流行味啊。洪莹莹的策划倒贴近老爸心思——我能慧眼识才嘛。临近下班?抓紧时间,通知她来总裁室面谈。
莹莹来了,早已打好腹稿?刚坐下就怯怯啦谦卑起来背检讨:“还记得‘中间小谢又清发’。小谢生前没去海边啊,知名度在二流。我就硬拉苏东坡作平民养生酒代言人。中国人都知道,他会制药酿酒;一路被贬,仍旧活了65岁,也算长寿。寿来寿去,也与浙东不相干呀,这次广告策划,糗大了……”
她听了签诗,全心思锁定古诗人。这样的人不多了。谢天星想到新拍的电视剧《红楼梦》据说红学专家指导呐,剧照让人竖起眼珠!公子黄袍,尼姑戴花,丫鬟盘头,哪跟哪啊?年轻人呢上班上厕所,见面第一句:“上网了吗?”不在网上聊天是白痴,不看公告牌和世界有距离,风气啊几人会潜心考证?
莹莹和潭阳倒是同类项。一个85后,肯较真较劲,精益求精;一个75后,认定老爸是真神,做事当之烧香啊全力以赴,想赢得一词半句的认可。
潭阳不会认可她:小女生以为我学工科的也能玩古诗集句,才雷倒了怯生生了;再做眉做眼镇她一下,脸上涂满严肃严苛严酷,已从蛋里挑出刺啦戳破她底气袋:“你的本子里‘吴刚献酒’可以商榷吧?他和苏东坡不相干。”
“平民养生酒取之玉龙潭水,让潭边的谢圣菩萨献酒?查无此人,大概土神仙?我听说谢董名叫月霞……”有点忸怩,动了动上身,“从月亮想到吴刚。假使叫嫦娥向苏东坡献酒,滑稽啦。”她不服气呢嘟嘟囔囔,嘟起嘴巴。
潭阳有预案:“换成王朝云嘛,只有她晓得苏东坡‘满肚皮不合时宜’。”
“我也想过。”莹莹点头又摇头,“她跟着苏东坡颠沛流离,生儿育女,墓碑上只得了‘姬人’二字,也太那个……”小嘴角弯下来,有点不屑。
潭阳听出来了,她把男女相处看得蛮重,有可能原汁原味原生态吧?幸亏做过功课预热了:“那时以妾为妻犯法的呀。患难见真情,苏东坡在《西江月》里还想起她:‘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呵呵,朝云痴情总算没落空。”她笑了像脆甜的银铃,手背横遮小嘴,渔家女习惯动作从不握嘴笑,手心沾了鱼腥呀,“这首词在哪本书?”
门“砰”地开了,晓茵闯进来瞟一眼洪莹莹,走近潭阳:“下班了还工作?”压低声音催促,“忘啦?昨日预约了去见伯父,打听南浦工程的信息。”
潭阳懒得起身:煞风景!我俩关系还没定局嘛;她倒好像吃了定心丸,每日来一趟,客场变主场,进总裁室大大咧咧不敲门,挟天子以令诸侯。
“好像吃了”就是没吃着,未定国界,晓茵才急着打擦边球。谢天星猜她以攻为守,在外人面前宣示主权行使管辖权,既定事实能赢得舆情呀。
莹莹两眼清亮,付之一笑:“柴董,我先走了,修改后交您审查。”
莹莹交来修改稿,自我表功:“殚精竭虑,从整体构思到每个细节。假使还不满意,只能卷铺盖走人,江郎才尽喽。”她以贬为褒,褒得自信满满。
潭阳细看一遍,斟酌推敲:“不错,不错,无可挑剔。”莹莹问:“通过了?给我和同学的小公司拍摄吧?不景气哦躲在废弃厂房里,见不得人。”
潭阳一口答应:“你的本子你钦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莹莹又问:“我自导自演?有点朝云附体的感觉啦,又熟知渔船生活,过把瘾还省钱。”
“钱不是问题。”潭阳有点迟疑,“你以前演过吗?演技……”
莹莹从沙发站起身,双手捧茶杯碎步上前,做个斟酒动作。眼神平淡透着真挚;手势平俗显出风雅;尤其那碎步女性味十足呐,又稳中带晃恍惚有风浪感,还隐着船舱里狭窄的感觉。她嘴角笑意荡漾:“咋样?没露怯吧?”
潭阳没理由不颔首赞许:“嗯,好,太专业了——谁来演苏东坡?”
莹莹听而不闻,退两步,进一步,把头歪来歪去地看他。他莫名其妙,伸手碰一下莹莹捧着的杯子:“咋啦,我眼角有眼屎?脸上长花长痘痘?”
莹莹返过神:“哦,对不起。我在想您蛮上镜哎。刚才点头,三个手指摸两腮,好像真有一部大胡子,蛮洒脱特靠谱,有苏东坡韵味。”高兴了几秒,也就这点时间吧,渗出失落,“您做大事呀不屑玩小广告。再说,我想雇船去长江口,风浪大才能拍出苏东坡意境,‘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
潭阳抗议了:“不屑?我蛮文艺呀大学演艺社的台柱。风浪?每年跟着老爸去崇明冬泳!说定啦我友情出演,挑空档透透气,给心情放一两天假。”
莹莹两眼弯成月牙,笑意清亮清美纯天然啊,胜过晓茵装娇扮嗲。
莹莹太敬业,有强迫症了,广告就几个动作嘛,偏要演了又演,拍了又拍;连潭阳也被折腾得够呛,头颈两肩有点酸胀。过午餐时间了,摄影机终于停了。潭阳正想卸去古装,莹莹又想出新点子:“柴董,再拍一次。您说了‘白衣仙人在高堂’,再手抚陶罐,向朝云背影补上一眼,感谢她不离不弃呀。”
谢天星作比较,莹莹是在“生长”,而潭阳只是“生存”,晓茵只是“生活”。
迟到的午餐。江畔宾馆的饭厅里,觥筹交错,其乐融融,潭阳醉意醺然。莹莹的同学提议:“剧本只剩下两个背景要求,‘厚厚的铅灰般的云层,裂缝射下一道光柱’‘孤鹤掠过小舟’。剩下的时间交给我们,抓拍了就完事。”
潭阳、莹莹回到一楼房间。预订时说过,晚睡晚起,不用来打扫;现在四个套房中间的大客厅,还残留了昨夜排练的痕迹,桌椅凌乱,空气沉闷。
莹莹拉帘开窗。江风像约好了,涉过正午的阳光、腥湿的水气扑进来啦。她顿觉醒豁,贪婪地喝了一大口:“唔——又尝到海边咸腥的温度了。”
潭阳笑她:“光合作用了恢复嗅觉?还以为你扮朝云穿越了回不来。”
“柴董又说笑啦。刚才在饭厅边吃边看电视,您生吞活剥:‘广告很短,打了酱油,请立马滚回高压锅,做俯卧撑吧。’”莹莹学着他腔调,拉过椅子坐下,右掌托下巴,歪着头温婉如玉人,“以前,您把嘻嘻哈哈丢哪啦?”
阳光巧巧地聚成一捧,跟着潭阳眼光飞落她脸上,灿烂啦一抹娇憨?娇俏?
瞬间的美感让潭阳觉得今日啥都好,连她的问话也不唐突不无厘头了,脱口应答:“早被调伏啦,做正事要一门心思。小时候,老爸会陪我玩,举起我抛空中,让我骑他头颈上街,掸掉我肩胛的雪粒,把围巾围实了。喝过鲎血就不睬我,关门落锁,盘腿运气,盯牢佛龛前一炷香出神。我从门缝见了,不敢嘻嘻哈哈。老妈拉我走远,神神道道:‘他在开天眼,一门心思办正事啊。’”
“您爸妈也给您洗脑?您含金钥匙出生呀,不差钱也不用扬名立万。”
小女生追问,两眼像宝石闪亮哎。50后60后太苦不想怀旧,70后太忙没想怀旧,潭阳75后“偷得浮生半日闲”,被宝石光射亮了谈兴啊,广而告之:
“从小就没法任性。老爸一手遮天。不爱吃?没吃了,饿一餐。忘了洗指缝外踝?代你洗,搓得皮红肉热。同学家里都集体领导,外婆外公阿婆阿爷老妈老爸,‘六国’自以为是,‘秦国’左右逢源,六国七乱啊。我有时不服,向老妈告状:‘阿婆讲的全像老爸口气!’老妈撮嘬哄哄选边站:‘你爸有道理嘛。’
“老爸不按常理出牌,不像同学的家长,抻魂一样喊小人回家,催命一样拖到桌边做作业。我考差了,满碗满盆盛着借口,偶尔失误呀,没发挥好呀,老师没教过呀,试题偏难呀……还没张嘴,他先代我假设了;翻课本,对习题本:‘响鼓不用重槌,只讲一遍啊,做对我出的类似题。否则,扣奖励分。”
柴腾云内行嘛,比中考还中,一针见脓。潭阳没法不听被掐牢了。谢天星猜他聊天为啥端糗事:对莹莹好感在攀升?下意识抛砖引玉引出互动?
莹莹被叹苦经叹着笑点,又手背横遮:“您遇上克星哎。我妈文化浅,碰到那些借口没词啦,只卡牢了钱。我想买双回力鞋,得说破嘴唇皮。”
潭阳觉得小巫见大巫:“比不上我爸狡猾。时尚的大树刚吐出嫩芽,他就掐下来预报:‘肯定会流行!’每次被打了防疫针,对时尚感冒不起来喽。他还有一招,卡牢奖励分;消费有滞后期,假使当即去学校显摆,会加倍扣分。
“奖励分,我练筋骨赚来的。老爸认准了,世上没平路也没吃不了的苦;假使宠成社会化,播龙种也会长成跳蚤。每年暑假成输家,他扔来翻毛皮鞋:‘忙就是营养。滚石不生苔呀,去工地滚点汗吃点苦,手脚打几个水泡。’”
潭阳进工棚长见识啦。耿总那时还是耿民工,一点不起眼,住在石棉瓦下酸臭味。潭阳窒息得想吐,见漆面翘皮的胶木板小餐桌,一盆炒菠菜、六只馒头三碗粥。耿民工辛苦一日,奖励自己小乐惠,多一小碟花生米一碗廉价散装酒。他儿子告诉潭阳,老家在安庆大山,每日只吃两餐。潭阳回家当之新闻。
谢月霞波澜不惊:“我59年吃过草根呐。”柴腾云敲打潭阳:“哪个时代没反复?几时天下大乱,气象恐怖,粮价飙升,你能每日两餐就幸福喽。”
没人说起这个真理啊潭阳震惊了,每日学爸妈,碗里没剩饭粒。
莹莹又手背横遮,笑声一把又一把洒在江风飞出窗外:“他俩没骗您。我爸生前说过,我二爷爷荒年时节当支书,私底下胆子大啊,拿捕来的鱼去桃花、六横换番丝;全村人即使成分不好,像村东景家、水家也没饿死。”
“停一下!”潭阳眼睛瞪圆了,“你是……你爸妈是建国叔引娣婶?”
谢天星听见他的话里有省略,大家都避讳呀,莹莹另一个身份是大妖和扈大芹的外孙囡!莹莹的爸妈有一个长长的悲情故事哎,可歌可泣!
72年,大妖被抓时,段引娣才6岁;扈大芹忙于生计,把囡留在屋里。村里孩子恨屋及乌,嘲笑,咒骂,吐唾沫,扔砂石,吓得她哇哇哭。洪建国16岁啦,动了恻隐之心,带在身边,当之积德嘛,时时关心,年年关心。
83年,洪建国的日子忒悲怆。去西镇登记结婚时发烧呕吐,肠胃抽搐,腰腿痛得要命!医生确诊,严重的突发性肾炎!肾透析呀,女朋友跑了!
患难见真情。段引娣偷偷跟身后呐,搀他回家,坚决地嫁给他,生了莹莹。没合适的肾源,洪建国89年死了。苦命鸳鸯形单影只,段引娣居然发誓倒运不倒志报恩报到底,才23岁呀磁铁年轻不掉磁,一门心思把囡培养成才。
集体失忆,没人再提起她是大妖的种,只夸她对老公对囡不离不弃!潭阳也敬重建国叔引娣婶;毕竟记着历史旧账呀,刚才对莹莹差点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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