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里提供了一天三餐,多为土司,配以奶酪,牛奶,偶尔也会出现像法式煎饼这样的惊喜。这样的伙食标准不能说不好,对于养老院里这些有着各种身体缺陷的客户们而言,这样的饮食足以“安享晚年”了。
看护工人将窗帘拉开,阳光柔和地抚摸着他的眼帘。“23号,海克爷爷,这是您今天的早餐,今天我们吃可颂面包,吃了早餐后可别忘了吃药哦。”护工将餐盘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了房门。
“哦谢谢你,亲爱的海蒂。”海克朝着关上了的房门招呼道。
吃完早餐和药,海克习惯性地走到院子里晒太阳,才早上九点钟,庭院里就坐上了各种各样的老家伙们。
看到海克走到院子里,大家也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海克忙不迭向四周羞涩地点头。没有办法,依他现在的记忆,他根本分不清眼前这些热情的老头老太太都到底是谁跟谁,但从他们和蔼的笑容与亲切的言语来看,他们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你看那个老家伙多可怜呀,他现在呀,什么也记不住啦。”
当然也少不了几声讥讽,闯入海克的耳内,可惜,很快也会溶解在他的脑海里。
看到海克出来晒太阳,一只边境牧羊犬兴奋地朝他跑过去。
“哎哟,小白真乖!”海克抚摸着这只牧羊犬的头,它叫小白,是养老院里的吉祥物。
边境牧羊犬是一种很聪明的狗,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聪明了,小白一下子就看出来,院子里谁最需要它的活泼。这么多老人里,小白也最喜欢海克,一看见总要围着他欢快地转圈。
太阳逐渐升到头顶,暖光打在院子里,老人们渐渐把座位挪回了室内,海克坐在大门口旁边,一边抽烟,一边看小白扑打着小鸟。
一个女人拿着几个袋子,走进了院子里。
“早上好啊!”女人正想着打招呼。
“你好,女士!那个,服务台在里面,你可以问问海蒂,她会带你找到你想要找的人。”海克站起来,礼貌地往屋子里指了指。
女人放下了袋子,撩了撩头发。
“爸,最近住得还习惯嘛?”
海克愣了一愣,看着女人,小白也一愣,看着海克,几声鸟鸣回荡在院子里。
“噢,多莉呀,你今天这身打扮可不像平时的你,我都没认出来哈哈。”
“是是是,多莉还在上学呢,我是你女儿。”边说着,女儿凌厉地提着袋子走在前头,引着父亲向卧室里走去。
“对啊!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女儿哈哈。”
在卧室里,女儿坐在床边削着水果,海克在凳子上,朝窗外发呆。小白在外面正咧着嘴巴盯着窗户看呢,当然啦,即便是吉祥物,也没能获得踏进室内的特权。
“前几天我去看妈妈,公墓都翻新过了,我给她买了玫瑰,她应该会喜欢吧。”
女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你还记得妈妈葬在哪呀,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去看一看。”
父亲依旧盯着窗户,一颗年迈的心却止不住颤抖。
女儿的话如雪夜里来自远方的一束光,照醒了海克。失去记忆以来,在雪夜里浑浑噩噩地行走的海克,早已疲惫不堪,他无法在这苍茫里瞧见任何东西。他大可以就此放弃这束海市蜃楼般的光,放弃挣扎,于这雪夜中安眠,但心中的对那束光的念想却一直支撑着他的行走,这种无名的力量,终于成为了海克最后的精神支柱。
自从罹患阿兹海默症以来,这束光也已经渐渐消散在黑夜中,而如今,正是女儿使得这束光重新照在他面前,照亮着他逐渐暗淡的双瞳,他将继续行走,为了那一束能温暖他的光。
第二天,这对父女来到了公墓,海克手里拿着的,是随风而凌乱的几只桂花,淡淡的桂花香,使人身心舒畅。
“哪有人送桂花的呀!”女儿在一旁发出破坏气氛的清笑。
“你们小女孩懂什么,送礼物,只要是送礼方所喜欢的,那就是一件‘对’的礼物。如果我能喜欢,想必她也会喜欢的。”海克艰难的蹲下来,拨开几只旧菊,轻抚着墓碑上的刻痕,那是苏菲曾在这世间走过一遭的证明。
“原来你叫苏菲啊。”
海克摸着冰冷的墓碑,竟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好久不见啊。”
他小声念叨着。
站了起来,海克面对墓碑,开始抽烟,旱烟与桂花香混杂在一起,味道意外地怡人。
“爸,唉,少抽点。”
“知道了。”
旱烟里飘出的几颗火星,被吹到桂花上,一片花瓣被烫出一丝清烟。
海克低头一看“哎哟,坏了。”赶忙拿起桂花,抖了抖。
再抬头时,身边竟换了一片天地,四顾张望,这不是莱福大道嘛!
海克一阵恍惚,甚至抓来路人询问一番,“先生,打扰了,这是哪啊?”
“这是莱福大道。”路人给出了确定的答案。
明明自己正身处墓园,怎么下一秒就到了莱福大道,一个手持黄花的白发翁,在人来车往中晕头转向。
莱福大道的尽头,此时一个老太太,双手环抱着几袋面包,从远方走来。
不由自主地,海克也开始向她走去,言不尽意,此刻,海克觉得那大概就是那束神秘的光。
50码,20码,终于,二人仅隔一盏红灯。
顾不得旁人的目光,海克举起手里的桂花,向对面呼喊“喂!”话刚出口,又忘了她的名字。
呼喊却得到了回应,拨开胸前的法棍面包,对面的老太太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举起手来向海克示意。突然,老太太手中的袋子摔落在地上,下一秒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跪倒在地上。海克心想不妙,松开了手中的桂花,向马路对岸冲去,一声车鸣声尖锐得刺穿耳膜“嘟!”
“喂,爸!”女儿一声把海克拉回了现实。“爸,你还好嘛,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海克看着女儿似曾相识的脸,一阵语塞,不觉间热泪盈眶,颤抖的手抖出了不少火星。“没,没有,我好着呢,我们回去吧,海蒂该担心了。”
海克正了正碑前的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