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律一向不怎么过问“天下不问”中的事情,自己的师父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现在才知道师父又收了一个徒弟,不过这个名字,或说这个姓氏,严律问道:“姜庸,姜姓,南方副国的质子。难怪之前……那么说,这个姜庸和姜省己学师之间?”
小香道:“是,他也是姜省己学师的重孙。”
严律去寻姜庸的路上,正巧遇到了公孙落樱,公孙落樱见师父来到“天下不问”不免要问安一番。待知道师父是去找姜庸时,公孙落樱心情便不愉快起来,本以为师父是来探望自己,却没想是为了那个讨厌的家伙。她不想见姜庸,也就不再打算跟着严律一路了。两人分别之际,公孙落樱突然道:“师父,我前几天见到风家的三人去过天字区的密林方向,你们是不是在找他们,或许他们在那里。”严律道:“你去将这件事告诉阑珊殿中的众人吧。”不过还未等公孙落樱走出,严律又道:“还是先去告诉小香学师。”
严律难找姜省己,找姜庸还是容易,此时的姜庸正端坐在自己的房中,读着一本《兵演》,见严律到来,不敢怠慢起身行礼。
“师弟。”
姜庸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道:“师兄。”
“哈哈。我长话短说,你师兄我不才,碰到点难题,想找师父解厄,不知师弟可知师父所在?”
姜庸道:“师兄的难题,可是与西方副国叛军有关?”此时的姜庸说话严肃尊礼,全没了平日里的玩笑痞气。
严律听姜庸如此一问,又想之前他教过公孙落樱的取兵自保之计,现下倒想和自己的这个师弟较论较论,不过现在姜庸还是南方副国的质子,要想较论西方副国之事,难免要泄露一些军情,那定是不可,较论一事,只能今后再说。严律道:“确是。不过师弟身份特殊,我倒不能和师弟细说。”
姜庸却道:“战事失利,而事情全出于师兄意料之外。师兄认为其中或有隐秘阴谋,但又不能自解,是以才来问师父。”这下严律吃惊不小,独孤军叛变灭掉主国援军这份军情战报,传到他手中不过半日,战事确实是失利,但姜庸却是如何知晓?严律问道:“师弟如何做出如此判断?”
姜庸道:“一半是公孙公主所言,一半只是师弟的猜测。”
“你是说公孙落樱?”
“正是,前些日子公孙公主回来时,兴高采烈,我问其故,公主说她得了兵权,而她见师兄您对战局又有成竹的把握,是以才会高兴。而今日,师兄来寻师父,神色忧郁,说明把握应该已转变为了失手。而能让您心中烦恼,又须师父相解之事,师弟只能猜到是和战局失利有关。而战局若只是失利,以您的能力,定能另有相解之法,您来找师父肯定是遇到了更大的困惑。我猜想师兄和我的困惑可能一样,所以才妄自猜测师兄心中所想。”
严律只觉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竟然能有如此心机,心中惴惴,问道:“你的困惑是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和我一样?”
“我想,西方副国的叛乱,恐怕是早有预谋之事。”
姜庸一语中的,严律早就有这种感觉,但他不能确定,现在从姜庸口中说出他心中所想,委实让他震惊不已。不知怎的,他似乎很相信自己这个师弟的判断。
“你猜的不错。”
“师弟有几句谏言想告于师兄听,不知师兄何意?”
严律早就想听听自己这位师弟的高见,只要自己不露军密,便也无何,回道:“师弟不妨说来听听。”
姜庸回屋,撤去桌案上的书籍,摆上了一副茶海,邀请严律相对坐。姜庸家乡是在南方多湿雨之地,屋中摆设也大多仿照了家乡屋舍布局,两人所坐的地方并无桌椅,只是一个离地几寸之高的小平台,上面铺着软席而已。
风吹竹帘沙沙,小雨将下,阴阴有凉意已到。姜庸将茶沏好,斟至一盏七分,双手奉到严律岸前,问道:“师兄觉得现在主国情势如何?”
“不利。”
姜庸给自己再斟一盏,道:“不利有五,冬火卫城受困,主国援军兵败,兵势由盛转弱,此其一也。主国收取质子,以防动乱,但导致联盟断裂,副国不援,此其二也。主国无主,兵权分化,臣臣异心,不明内变,此其三也。有精锐之兵而不可用,因忧外而内自困,此其四也。阴谋有忧,却不可察,是以不知其毁多大,难防,此其五也。”
“得。”
姜庸将盏中茶饮尽,严律却是未饮,盏沿袅袅茶气盘旋。风停雨落。
“师兄认为主国与西方副国战力几何?”
“只凭战力对比,敌军不如。”
“不论常兵,主国有精锐之军二,是为主国能为五国之主之根本。两大精锐,一为瀚海流云骑,一为无命皇武。”
“然两军现都不可用。”严律将盏中茶一饮而尽。姜庸再斟七分。雨渐大。
“师弟想再问一事。”
“问。”
“无命皇武对国主是否会造成伤害?”
严律知道此事不可多说,是以不说,而不说,姜庸自已明其意。但他明白严律默认后,反倒神色凝重阴郁起来,道:“若是如此,我望师兄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不要让下一任的国主使用无命皇武。”
“下一任的国主,你师兄我又怎能说不让便不让。”
“若是师兄,自然可以。”
“哦?何意?”
“师命难违。”
严律听到此话,双眼眯起,他已经知道了姜庸的谏言到底为何。见姜庸饮完第二盏茶,说道:“自古没有女子为国主之事。”同样把自己的第二盏饮尽。阴云增,雨磅礴,击房屋声响。
姜庸双双再斟,道:“权已在,主因权而立,不因人而立。”
“立之如何?”
“于外,派出瀚海流云骑驰援冬火卫国。于内,既然国主已立,无命皇武声势已在,实用不实用,已是无妨。”
严律此时默然不语,饮尽了第三盏。窗外雨,渐止。
姜庸又道:“以现在的局势,师兄认为威胁最大的是哪一方?”
“不便告知。”
“天下势力不少,现真正能对主国造成威胁的无外乎其余三大副国而已。北方副国和我南方副国,须防。东方副国实力最强,几同主国,防之须慎。”
严律知道姜庸这一语已经点明了他所为说的威胁最大的那一方,再隐瞒也是无用,现在的严律觉得这个孩子似乎对所有的问题其实都早已有了答案,道:“师弟有何建议?”
姜庸倒不慌忙,喝下盏中茶,道:“主国四大卫城,东方为青龙卫城,屯兵一十二万。是防御东方副国的先锋军。假设东方副国想要进攻,师兄应该知道其最想占据的一个据点之城。”
严律看向窗外,雨已止,帘上悬珠清明,只窗外天,阴云未散,缓缓道:“凤阳城。”
“凤阳城位处东方副国和主国之间的要道之上,东距东方副国主城一千五百里,西距青龙卫城一千里,距主国主城一千二百里。其北有连绵山林,利于藏兵。西临醴水河,河水由北林向东通向东方副国东海之中,两地之间水道输送物资极为便利。战略位置对东方副国来说甚为重要。”
“你是说,要断其路?”
“凤阳城听从主国号令,但城主兵防甚少,我想,主国可以将青龙卫城城军前调,而且要快。东方副国即便现在出兵,临城之时,应该是要晚于主国军。调兵之时,可三卫城军同调向前。”
“但我现在只担心一点,如果你我猜测不错,叛乱之事早有预谋。那如果东方副国牵扯其中,凤阳城恐怕……”
“所以要快,至少现在东方副国还未出兵不是吗。兵临城下时,先机不可失。”
“师弟,师兄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师兄请问。”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国?”
姜庸将茶再沏满一壶,似笑非笑道:“因为南方副国并不知道这背后的阴谋,唇亡齿寒。”
“可是真意?”
姜庸这次笑出了声,道:“也许还有什么其他,但我同样不便相告,怕是要让师兄猜一猜了。”
“我可没师弟会猜。师弟,就此别过了。”
姜庸眨眨眼,望着刚刚沏好的一壶茶道:“师兄茶不喝了吗?师父也不见了吗?”
出门后的严律望望云散后的晴日霞光,回了几声朗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