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人生的烦恼,剪不断,理还乱。
徐答坐在佛堂里,手指稍捻,“扑”地一声,火星便在手掌四周四溅开去,倏忽又消散不见。
练了三年,这炎鸣练倒是练出来了,可这效果还是十分别扭。如果什么道具也不借助,就在那里硬搓,顶多是搓出来几朵小火花——平日里倒是当个戏法耍耍,可以博众人一乐,可要真是用在实战里,那根本就不够看——想要效果好点,还非得徐答喷上一口老血,这才有用。
之前和智空小和尚缠斗,得亏是抓住了间隙,喷出一口老血,这才把真火使了出来。要不然……啧啧,徐答摇了摇头,想想都觉得后怕。
“小施主,你会方术?”
智清将目光从佛堂外收了回来,看着徐答的指尖。之前万念俱灰的眼神中,竟多了一丝光采。
“……算是吧。大师傅对方术感兴趣?”
“以前下山化缘,在庙会上见过几次,很有意思。”智清嘴角扬了扬,露出了几天来难得的微笑。这山中人迹罕至,智清与佛祖青灯常伴,难得下山一趟,热闹的庙会自然在他心目中留下了不少美好的回忆。
“我可比不上那些法师们。”徐答笑道。
其实,这只不过是自谦之词。徐答师承鬼谷先生,虽然学艺尚未大成,但至少修行的也是鬼谷上乘心法,练的是天师乩术,哪里是那些江湖术士变戏法的能比得上的?
但智清毕竟自小在山寺长大,所见世面不多,见徐答如此谦虚,便当真了。他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别灰心,可能还得再练练,我见那些庙会上的法师,不仅能口吞钢剑,喷出的火焰也是能燃起一丈来高,当真神奇得很。”
那是,给我一口火油,我也能喷出一丈高的火……徐答之前倒是经常去庙会打下手,颇知道这些变戏法的是如何欺骗善良无辜的百姓的,只好笑笑。
“当时见着了,觉得真是新鲜。我也想学这些神奇的方术。可是后来听说寻常的学徒,总要跟着师傅后面走南闯北,直到出师才能结束。我这出家人,已经有了师父,自然不好再跟着别人到处乱跑,于是便不学了。”
智清憨厚地笑了笑,问道:
“小施主,不知道这方术好学不?你当时学的时候难不难?”
“要说好学嘛……”
徐答想了想。单就这招炎鸣,自己也是在那破土地庙里,用一根破树枝,足足搓了七八天才搓出了点火星子。重点是,这七八天里面,鬼谷先生不让他出门,让他什么事也不准干,对着一堆破柴火一个劲儿猛搓,搓得两只手上长出了一堆老茧。
这还算不复杂的功法,其他各项训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想到那段苦逼的岁月,徐答就直反胃,酸水直往嗓子眼里涌。
于是,他老实答道:
“……说实话,是真不好学。”
“是嘛,果然。”智清叹了一声,又道:“……小施主能让智空师弟安息,一身本事自不用说……想必也是严师所授的高徒。”
徐答想起鬼谷先生。是的,平常这人教授乩术倒是挺严格的一个老师,让人撮火苗能撮七八天。只不过上一秒严师,下一秒就往往变成了一个逗逼。
“可惜我的先生,只教了我很短的一段时间,就离开了。”
说实话,徐答还是挺怀念那个老不正经的家伙的。
“尊师为什么离开?”智清自幼和师父生活在一起,对于这种短暂的师徒经历,并不是很能体会。
“怎么说呢……简单来说,就当先生又云游四方去了吧。”
“原来如此。”智清点了点头。江湖方士多要四处云游,表演糊口,他还是听说过的。
“可是,和尊师呆在一起时间那么短,能学到什么呢?”
徐答低下了头。吸了吸鼻子,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要说学到的东西……
便是先生教我如何做人。”
……
吃完早饭,徐答走到院中练功。
以往,鬼谷先生领徐答入门,只是让他略略懂得了世间万物运行的真正规律,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然而真正需要掌握的乩术,却没练出多大的成效来。
毕竟,时间太短,还无法领会到各类功法的精髓。天师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好当的,这都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与沉淀。
而另一方面,自从徐答成功用树枝取火之后,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地元气在身体之中的流动。虽然各项乩术尚未学成,但身体强度却比原来又强横了不少。甚至不怎么费力,就能单掌开砖。
这一点,曾经连鬼谷先生也很是诧异。
“别人都是练了炎鸣之后,生火不费事了。你倒好,生火没学会,劈柴倒是方便了不少。”鬼谷先生是这么嘲讽自己的学生的。
“……先生,我很努力了……”徐答刚搓完一次火,累得不行。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很气馁。
而旁边,小成絮早就在搓火花玩儿了。虽然她没怎么听懂老师讲什么,但是这小家伙好像天赋异禀。虽然比徐答起步晚,但练了一个多月,如今已经能空手点出拳头大的火苗了。
而徐答还是只能用树枝搓出点火星子。只不过之前是小火星子,现在是大火星子。
可是再大的火星子,也还是火星子,跟火苗有本质的区别,这令徐答很是气馁。
“好了好了,为师只是说说。”鬼谷先生摸了摸徐答圆滚滚的小脑袋,安慰说道,“能劈柴么也挺好。一来在家干农活是更加方便了,二来以后实在混不下去,还能上街表演劈砖糊个口,总归蛮好的。”
“先生,你是在安慰我么……”徐答委屈问道。
“……恩,有什么问题吗?”
“先生,你倒是练成炎鸣这招,花了多久啊?”
“我么……两天不到吧。”
“两天就搓出火星子来啦?”
“不,是点出火苗来了。”
“……先生,你真的太不会安慰人了。”
“是吗?我有的时候也这么觉得。你别见怪啊,哈哈……”鬼谷先生尴尬地笑了几声。
“先生,我要继续努力练习了。”
“好,你继续练吧。”鬼谷先生赶紧往躺椅上一倒,捧起他的宝贝紫砂壶,心虚地嘬了起来。空气突然安静,屋内只剩下了树枝和木柴摩擦的声音,还有小成絮火苗时不时点燃的声音。
……
其实,徐答有时候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放弃修炼乩术这条道路。虽然按照先生的说法,乩术练好了,可以上天入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他练了三年多了,却还是这个卵样。不喷口老血,连朵火花都搓不出来。
而且,天髓书里那么些功法,试过好几个,没几个能练得像样的。
反倒是身体素质,是越练越强了。
练到后来,山里的熊瞎子见了徐答都只能夺路而逃——没办法,打不过。
平心而论,之前在山间挨了那络腮胡一拳,也受了点小伤。可徐答也看得出,那络腮胡既然已经入了妖道,力量是大得吓人。那一拳看似吃了个正着,只是被打得跪坐在了地上。可要是换成了其他人,恐怕早就被这猛拳轰作了两截,连全尸都没有了。
络腮胡的那一拳,是可以轻轻松松轰塌一堵墙的吧。
“可是身体素质强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那个智空小和尚抓得遍体鳞伤。”
徐答颇为自嘲地撇了撇嘴,挠起袖子看了看——身上被抓出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痂,但还在隐隐作痛。尤其是左肩上的五个爪洞,到现在还不太能扯动。
身体素质再强,也强不过这些妖啊鬼的,人类还真是脆弱啊。
想到这里,徐答不禁摇了摇头。
先生说过,这世间正如书中所写的,本有三千相力。修行的方式可以有千千万万,乩术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路,那么哪怕在路边卖茶叶蛋,也可以成为绝世之茶叶蛋高手,那么不仅可以威震大街小巷,还可以吃茶叶蛋吃个痛快。
说这话的时候,鬼谷先生倒是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个茶叶蛋,剥了壳正往嘴里塞。
“那么这世上有卖茶叶蛋的高手嘛?”徐答没好气地问道。
“你个小屁崽子,又没见过几个高手,你怎么知道这世上没有卖茶叶蛋的高手?”鬼谷先生白了他一眼,然后嘬了一下紫砂壶,又咬了一口茶叶蛋。
“卖茶叶蛋能卖出什么高手诶……”徐答当时又搓了一天的树枝,眼泪都快搓出来了。
“你不知道,卖茶叶蛋的,可高了去了……”
“卖茶叶蛋的高在哪里?”
“卖茶叶蛋可难了。你看,既要会掌握火候,不能让天地元气烧得太快,又要能感知生命气息,要知道哪些蛋是好的,哪些蛋不行。更为重要的是,还得对万物运行的机理有一定研究,要不然,是调不出一锅入味又好吃的卤子来的。”
鬼谷先生把最后一口蛋吃了,拍了拍手,美得闭上了眼睛,享受得很。
“先生,您又在戏弄我了。”徐答对鬼谷先生的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本来都懒得说了。
“戏弄?我可没戏弄你。你为什么这么说?”
“既然卖茶叶蛋的那么厉害,那我早拜卖茶叶蛋的为师了。”
“哦,你不是已经拜卖茶叶蛋的为师了吗?”
“我什么时候拜卖茶叶蛋的为师了?”
“哦,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鬼谷先生一拍脑袋,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笑道:
“……为师以前,还没学乩术的时候,就是个卖茶叶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