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受那个卖茶叶蛋的指导，徐答莫名其妙地又学会了一项新技能，那就是煮茶叶蛋。
这下，从单掌劈柴，到引木点火，再到烹饪鸡蛋，终于形成了完美的闭环。后来徐答终于可以不用每天搓火星子玩儿了。取而代之的，他现在要煮茶叶蛋。
当然，茶叶蛋每天只能煮两个。灾年，家里就这么两只老母鸡，每天各自下一个，已经算很能生的了。茶叶也没有，那就只能爬到庙里的石香树上，薅石香树叶子下来煮。
每天哼哧哼哧煮完之后，一个茶叶蛋孝敬先生，一个茶叶蛋给小成絮。然后两人兴高采烈地吃着茶叶蛋，看着自己哼哧哼哧地又去搓火星子。
有的时候，徐答会深深地怀疑，鬼谷这个老骗子是不是就是为了吃茶叶蛋，才选了这么个院子里有香树的土地庙。是不是为了找个人天天给他煮茶叶蛋，才找了自己这么个冤大头一样的徒弟。
然而这只是偶尔的腹诽。这个性格敦厚的少年，更多的时候，还是一门心思把精力放在如何催动体内真气，希望在修炼上能早日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但很可惜，老天并没有因为徐答的勤奋，而多优待他一点。
站在雪地里，徐答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接着练吧。”
于是，随着少年手指点出，空气中又响起了轻微的火星噼啪声。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偶与火星一触，便化作了水，将这本来就小小的希望，无情地浇灭。
……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时分。只是天空下着雪的缘故，还是灰蒙蒙地一片，并不能见到一丝的阳光。
“答儿！吃饭了！”
母亲在佛堂的檐下招呼着，叫徐答回来吃饭。
“知道了！”
徐答此刻已经练得满脸通红。头上、脸上有汩汩的细流朝下流着，衣服湿了一片，不知是汗水，还是雪水。
“你这样下去，是会着凉的！赶紧擦擦！”母亲递过来一块老旧但还算整洁的破布，嗔怪道。
“娘，我火气旺，不冷，嘿嘿。”徐答憨笑着。
“我叫你擦你就好好擦。还有这背上也得好好擦一下，身上都是湿的，这个天很容易着凉的！”母亲依旧在唠叨。
“一会儿就干了。”徐答撇撇嘴。
“你擦不擦！”蔡氏把毛巾往儿子手里一塞，横眉冷对。
“好好好，擦擦擦。”徐答只好接过毛巾，开始往头上脸上乱揉，以解老母心头之气。
“这还差不多。”母亲满意地端菜去了。
今天的正餐，主菜是蚕豆和咸菜，主食是稀粥，以及一人半个馒头。
“我看柴房倒有些存粮，但也不是很多了。要省着吃”蔡氏说道。
说实话，在山里有这些吃食，算是不错了，总比吃糠强。
徐答点了点头，便开始呼哧呼哧喝起粥来。而智清四肢全无，实在不方便，蔡氏便慈祥地喂他喝粥。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您真是菩萨心肠。”智清十分感激，连声道谢。
“大师傅这说得哪里的话，我们住在这庙里，多有叨扰。更何况还吃了你们存的粮食。”
蔡氏顿了一顿，又道：
“这段时间，答儿受了伤，可能要在这里养段时间……等到答儿伤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大师傅随我们下山吧。你在这山里住着，恐怕实在是没办法生活。”
智清听了这话，先是怔了一怔，而后便黯然道：
“像我这样的废人，什么都做不了，下了山恐怕也只能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本打算在你们走之前，请你们行个方便，助我圆寂的……”
“说什么傻话呢。”徐答把喝粥的碗放了下来。
“……托两位施主的福，还能在这人世多留几天，贫僧已经是知福了。阿弥陀佛。”智清低下了头，似是在合十。
“下山后行一段路应该就是阳州。听说那里有座有名的大明王寺，里面有很多得道的高僧，他们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吧。”徐答说道。
“贫僧薄命一条，实在不愿意成为他人的累赘。”智清摇了摇头，“再说了，那些得道的高僧，又有什么理由来伺候一个废人呢。”
“你这话说得……”徐答摸了摸后脑勺，但觉得好像也的确有点道理。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亲生父母尚且都被嫌弃，更何况一个完全不能自理的陌生人。
“大师傅多虑了。”蔡氏微微一笑，说道：
“我听说出家人大多以慈悲为怀，更何况那些得道的高僧。再说，即使大明王寺的和尚不愿意背上一个累赘，那么凭他们佛法的名气，即使你要圆寂，他们也可以指你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明路。”
智清愣了一愣。
而后，他嘴角有些颤动，深深低下头去：
“阿弥陀佛。如此，便有劳二位施主了。”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三月初。
按常理说，本该是阳光明媚，姹紫嫣红的时节了。可今年的三月，依然是雨雪霏霏，连月不开。
蔡氏先前担忧雨雪天路不好走，又想让儿子伤养得好些再动身。但无奈庙里所剩的粮食实在不多，这才瞅了一个阴天的机会，被徐答催着动了身。
好在庙里还有一张拉货用的板车。徐答让老娘在车上坐着，把智清往竹筐里一放，骨碌骨碌推车下了山。
“山脚下不远有处村落，贫僧到时候去化些缘来。之后沿着官道几十里路便到阳州。”
智清之前经常下山采买物资，对路况熟悉，倒是可以充当向导。
“……大师傅，还是别了，你身体不好，别累着……”
口袋里还有些钱粮，徐答还是劝阻了智清。毕竟一个高度残障的人士，手都没有，怎么化缘诶，难道用嘴叼着钵让人家施舍饭菜？
那样也太惨了点，而且有点不像话。
不过，有智清引路，三人行路的速度倒是快了许多。过了大半天，便到了山脚下。一路上三人走走停停，山间雪景空灵，倒也十分愉快。
正如智清所说的，山脚下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村落。此村名曰阖溪村，是一处有农田四布，更有绿水环绕的所在。徐答望着美丽的村庄，想象在这里生活，一定像极了私塾先生们口中常说的桃花源。
从山麓越过没多久，便到村口。远远地便瞧见有人站在路边晒谷子。
“大师傅，你要挡一下吗？”蔡氏问智清。
智清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一个四肢全无的废人了。如果是往常下山化缘，此时也不觉得有些什么。但如今自己这副形象，实在是有些不堪。
智清感激蔡氏为自己考虑，连忙点头道：“有劳施主了。”
于是，徐答用麻布将竹筐蒙上，将车子推进了村。
就和濠州地界其他众多的山野村庄一样，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庄，也都是白墙黛瓦。虽是一间间平房错落有致，但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不禁令人生出一种如在画中的感觉。
“我们先去买点干粮，然后找个地方歇脚吧。”蔡氏知道虽然有智清作为向导，尽走的是些轻松的路，但儿子推着两个人毕竟是走了好远的山路，此刻一定有些乏了。
“好的。”智清赞成道：“沿这条村中大路过去，看见槐树右拐，便有一家店铺可以买些馒头咸菜。再过两个路口，便是一户我之前熟识的人家……可以……可以留宿。”
“好嘞。”
眼看着马上可以休息，徐答的脚步不禁又轻快了些。说实话，他的肚子也的确有些饿了。
“不过，刚才我看村口那个大叔，觉得还是有些奇怪，这两天都是雪天，没太阳他晒什么谷子？撒到地上不都湿了？”
“是有些奇怪。”听他这么一说，智清也不禁疑惑丛出，“而且，我看这村子里，人也比之前少了很多。难道天气太冷，都躲在家里不出来？还是说最近有什么婚丧嫁娶，都去看热闹去了？”
“是嘛，平常村里人会更多？”
“肯定是要多一些。现在路上都看不到几个人。”
“不知道什么情况……算了，少管闲事吧。”
虽然觉得这村子里人气不旺，挺无聊的，但徐答现在还是更想念馒头和烧饼。
智清所说的杂食铺并不远，徐答把板车小心翼翼地靠在一旁，看着门口挂出的价目表。乡下没几个人识字，所以这价目表当然是用画的。
“馒头一文钱三个，烧饼一文钱一个……”
“客官要点儿什么？”
店里的老板从草棚后面探出头来，这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身上穿着整洁的长衫，不像是个卖馒头的乡下人，反倒像是个落魄的秀才。
果然，自大朔开国以来，读书人是越来越没用了，只能在乡间田野里卖烧饼了么……
“还好我没继续念书……”徐答心里暗自叹道。
“……客官你要点什么？”老板见徐答没回话，以为他在走神，又问了一遍。
“哦哦，我要……十五个馒头，十五个烧饼……等等，不对……还是三十个馒头，五个烧饼吧……”
“好嘞。”
老板爽快地应了一声，便麻溜进去盛了一大堆的馒头和烧饼出来。
“你有袋子吗，我给你装上。”
“有，给你。”
于是，在十五个铜板子叮叮当当交付之后，徐答接过了一大袋的干粮。
“再见。”
“再见。”
买完东西，徐答便推起车，继续前进了。
拐过一个弯，竹筐里的智清突然开口了：
“那家杂食铺子的老板，应该是个老头才对，还有个老婆子，都好多年了。我上个月来的时候，这老两口还在的呀。”
“所以？”
“而且我对这村子也算熟了。刚才那个人，根本就没有乡下人的味道。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号人在村子里。”
想了一想，智清认真说道：
“不对劲，我今天觉得整个村子都不对劲。
他刚刚卖你烧饼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嘛……”
徐答歪着脑袋，开始认真回忆起来。
“除了穿得像个秀才，其他的倒没什么……哦，烧饼塞完，他好像往我口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徐答连忙把口袋打开，抖了一抖。躺在馒头和烧饼堆上的，赫然是一张纸条。
“嗯？”
徐答把纸条一把取出来，迫不及待地展开：
“快跑！”
令人毛骨悚然的两个字，顿时跃入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