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答转过身来,站在柴房门口的,赫然是智空小和尚。
只是,小和尚的脸上,变得更加阴郁,脸色黑得像要滴出墨来一样。
“这是你的师兄,对吧。”
徐答并没有搭智空的话,而是冷冷地把短剑从腰间拔了出来,摆开了战斗的架势。
“他在我的眼里,只不过是块肉。”
智空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而且不仅是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浑身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暗。
“这是你的师父?”
徐答指着地上血肉模糊的骨骸,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这个老东西可不好吃。肉又老又柴,还塞牙。”
智空很干脆地承认了吃人的事实,说得好像就是吃掉一块红薯那么自然。
“混账东西!这可是你的师长!你欺师灭祖,吃人成魔,罪不容诛!”
“那又怎样?等我吃了你跟你老娘,就没这么多废话了!”
话音刚落,智空脸上的黑色已迅速地褪至全身,变成了通体黝黑的一只怪物。尖锐的獠牙龇出数寸,双手指甲暴长,有如十根黑漆漆的匕首一般!
紧接着,智空厉声大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徐答扑了过来!
徐答早已全神贯注,正准备着智空发起攻击。但没想到这家伙速度竟如此之快,以至于快得只剩下了一道残影,直扑他的面门!于是,原本准备好的招式也无法使出,徐答只能一矮身,一个就地十八滚,突出了柴房大门,进入到庙后的空地上。
毕竟,应付这种高速移动的敌人,最好还是在空旷一些的地方。否则,在狭小的空间里,根本无法应付。一不留神,它就可以绕到你的背后,给你致命一击。
这一点,习武多年的徐答,自然很清楚。
但是,冲出柴房大门,也只不过是赢得了一些喘息之机而已。
因为只不过一弹指的工夫,智空便又从柴房里飞扑了出来!徐答来不及思索,本能地把短剑往胸前一横!
“当!”
只听得一声金石相斫的脆响,智空的利爪与短剑的剑刃在空中发生了一次猛烈的碰撞,竟撞击出了些许零星的火花!而后智空被剑身一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这家伙,当真已经不是人了,爪子怎么变得这么硬!
而后,智空毫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翻身再扑!
“当!”
又是一次激烈的碰撞。智空的爪子,竟然和剑刃的硬度不相上下,这么来回几次,一点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在这种高速的战斗状态下短兵相接了数次,徐答逐渐开始感觉到了不支。智空的速度显得越来越快,而他的脚步移位,甚至都有些困难起来。
奇怪,这种状态,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哪怕是连续挥剑半个时辰,也没有什么大碍,怎么今天刚刚交火几次,就成了这副德性?
徐答心中一凛:……难道?是刚刚那杯茶?
“你这家伙!在水里下毒?!”徐答怒吼。
“蠢货!毒过的肉我自己还怎么吃?”智空啐了一口,骂道,“不过是些麻药罢了,只可惜,你也喝得太少了,要不,我现在哪会这么费劲?”
说罢,智空又是一抓!这一抓来的劲气更大,徐答硬接之际,脚底发软,竟是往后退了几步。
徐答心中暗暗心惊:还好方才没喝多少。要是这一杯下去,此时还不是成了任他宰割的羔羊?
“为什么要吃人?!”徐答只能以言语尝试,看能不能拖住这怪物一会儿了。
“吃人?不,我只是在吃肉。”智空冷笑着,摇了摇头:
“你知不知道,我长到这么大,连肉的滋味是什么,都没怎么好好尝过!不对,别说肉了,连吃顿饱饭,也不能指望得上!总是在挨饿、挨饿、挨饿!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这一次,我要吃个够!
人肉?人肉不也是肉嘛?和猪肉、羊肉、马肉又有什么区别?那些破佛经里面不是说吗?众生皆是平等,人肉和别的肉又有什么分别?!”
“……你疯了。”徐答冷冷地道。
“疯了?你和你老娘才是疯了吧?你们两个不长眼的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这荒山到了冬天就见不着人影,你们两个脑子被门夹了的,居然大大方方地送上门来!呵呵呵……”
智空妖异地笑着,又道:
“哦,不过也好,这么多天,我还是第一次尝女人的肉……应该会比男人的更细软些吧?可是我刚想好好享用,你这蠢货就来坏我的好事!我现在饿得很,也火得很!别怪我生吞活剥了你!!!”
徐答原本还有些颓势,但此刻听到智空话语,气血不禁一齐涌上心头。气的是这厮真的如此猖狂,一定要在这儿宰了这个孽障,替天行道;急的是不知道母亲此刻如何,到底被这个恶鬼咬了多少血肉下来?
娘?!你可要挺住啊,你的病儿子还没给你治好,怎么能死在这个小鬼的手上!
一口真气屏住,徐答愈加集中精神,浑身血气游走,手臂上青筋暴起。
智空一边咒骂,一边乱抓,狂态大发。越说越气之下,居然干脆四肢着地,如同野兽一般狂奔起来,速度更是提升了一倍有余!
徐答本就难以支撑,再加上麻药药效逐渐发作,智空攻势加快之下,局势顿时出现了一边倒的态势。少年逐渐力绌的状况下,身上很快被抓出了数个伤口,鲜血淋漓。
不好!再这么拖下去,只有挨打的份,只有越来越不利!
徐答右脚后撤,用力撑住身体,短剑勉力散成一个扇面,把攻击挡在外面。接着左脚再撤,逐步向后退去。
而智空见徐答体力逐渐不支,越发得意起来,力量更上一个台阶。
残阳如血,智空两只利爪轮流交替,爪痕破空之处,舞作了一朵滴血的黑莲。
“扑哧!”
只听得一声闷响,利爪入肉。
“呃啊!”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肩膀传来,五根黑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左肩,鲜血一下子迸了出来!这还是先前借助身法,晃了一晃,才勉强躲过心脏要害。可纵使是这样,少年也疼得浑身颤抖起来,神志险些稳不住了。
“结束了!”
智空得意地阴笑着,左爪再刺。这一击,瞄准的是少年的头部。
这一击,避无可避。
电光石火之间,少年眉头紧锁,先前痛苦的眼神瞬间却涣散不见,一股杀意从双眼中喷薄而出!
徐答的身体,诡异地偏了一个角度。智空的黑爪,便将将好从他的耳畔擦了过去。呼啸的利爪带起妖风,割得脸蛋生疼。
然后,少年的身后,竟然是一棵树。
扑通一声,黑爪中树,深陷不出。
说时迟那时快,徐答左手暴起,死死地钳住了智空的左腕。紧接着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了右手所持的短剑上!
避无可避,无需再避。
正如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智空大大感觉到了不妙——先前竟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家伙,是故意引诱着自己,往树上扎!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它的左爪,现在正深深陷在树干之中,不能自拔;而右爪则被徐答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破剑的剑尖,朝着自己的眉心,点了上来。
一剑既出,噤若寒蝉。
两人身形都钉在了原地。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咯嚓”,如同蛋壳破碎的一声,智空眉心开裂,一股黑烟喷涌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徐答又是“噗”地一声,再一口鲜血,朝着黑烟喷了上去!那黑烟碰了这少年至阳至刚的血气,仿佛是被烈焰焚烧一般,发出了凄厉刺耳的声音。
少年血气遇邪即焚,居然化作了点点金色的火苗!而后就在转瞬之间,金色的火焰迅速沿着黑气,迅速地烧遍了智空的全身!
智空浑身烧成了一个火人,尖声惨叫起来。
令人惊奇的是,随着金色烈焰的熊熊燃烧,智空体表的黑色也在一点点地褪去。尽管他本人痛苦无比,撕心裂肺的惨叫听来令人惊心动魄,可他身上的僧袍竟一点也没有着火。只是整个人笼罩在火焰之中,画面凄迷,诡异无比。
不一会儿,智空伸出双手,在空中乱抓乱舞,喉咙里只能发出“呵”、“呵”的嘶哑声音了。
火焰的虚影之中,智空的视线迷离了。
他仿佛看见了师父。
他仿佛看见了那一年,逃荒路上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他,在山寺前被师兄抬进门去,师父亲手给他灌了一碗米汤。
他好像又看见,那年蝗灾来的时候,是师父和师兄一大早就进山里去,到天黑才带回来一大把野果和野菜。虽然很累,但师兄只是抹着头上的汗,却乐呵呵的。
还有,师父要他背诵经书,好将来下山帮忙做法事,挣些银钱修缮庙宇。又或是师兄帮他挑水,怕他年纪太小,闪了腰身发育不良……
可是,师父,师兄,你们现在在哪里?
师父……好像,被我给吃了啊。
师兄呢?
手和脚,好像都被我咬掉了,当作肉吃掉了。
我到底变成了什么啊?
对不起……
对不起啊……
最终,随着金色火焰的逐渐熄灭,智空的獠牙、指甲都被烧得干干净净,他就这样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黑气褪尽,他变回了那个面色苍白的小和尚。
一滴眼泪从他清瘦的脸庞划过,而后被火焰的高温蒸发在初春的寒风中。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