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诺紧盯着那团变换不定的乌云,只见它越滚越大,而内里的命魂在发出凄厉的惨叫后,竟悠悠吟唱起来:“十六识得如意郎,深山采药疗愈伤。朝朝暮暮情似海,廊台涧水共徜徉。早起画眉施粉黛,盼作君妇白首长。狼烟乍起贼寇反,家国危难匹夫抗。连夜挑灯肃军纪,重整山河志气昂。身披战甲亲上阵,战功赫赫震天响。君诺三年为归期,妾身誓死卫衷肠。忽闻哀讯传家中,孤坟千里无以望。从此天人两相隔,日日涕血思断肠。遥寄锦书与雁群,来世再做嫁衣裳。”
那女生哀怨婉转,直听得人肝肠寸断。
然而,那团乌黑的熔炉并未因此而停止炼化,不断地翻涌、搅动。
逐渐地,那命魂竟幻化出多重声音,重叠在一处喧闹不堪。肖诺仔细辨认,但那命魂声音实在微弱,加之多重声音缠绕,便无法识得,那嘈杂之音与命魂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海浪愈发狂躁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似是要将那礁石也一并拍碎全部带进海里。
海风亦呼啸不止,挑衅般凌厉地划过耳边,似无形利刃,直直想要割断岸边人的耳脉。
天地间霎时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狂风裹挟着深海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黏湿的雾气沾湿了岸边人青色的长袍,打湿了他的面颊,咸腥的海水珠子顺着他的下巴滴落至脚下,便倏地又缩回到深海里。
肖诺伫立原地,任凭那狂嗨叫嚣,竟一动未动。
顷刻后,那乌云便不再涌动,尽数散了去,而海面亦重归平静。
朦胧的月光洒在静止如镜的海面上,映出一道银色的光带,宛若一条浮在海面上的银龙。
那乌云散处未见炼好的丹药,恶龙也并未现身。
今夜便是如此了。
以至纯命魂试炼,必不是这一夜就能全然功成的。
肖诺拂了拂被打湿的袖口,那迟迟不肯归去的海水便悄然退了下去。
一切静谧如初。
肖诺望着这无垠的海面,远处,海天连成一线,一枚圆月挂在当中,不言不语。
一滴水自眼角滴落。
肖诺伸手接住,那水晶莹剔透,带着温热的气息,竟不是那试图将他拖进深渊的冰冷海水,而是自己流出的一滴眼泪。
那声声吟唱,还在耳边时时回响。
肖诺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想要将那声音从脑中清除,却终究只是一片徒劳。
要救,即便肖诺已然确定那命魂并不是自己的命魂,也要救,肖诺下了最坚定的决心。
可肖诺知道,诚如司月所讲,凭借着自己的修为,与那恶龙抵死拼命,也无几胜算。他想到了四海龙王,心中已生一计策,此事须当借力而为。
四海龙王向来以东海龙王马首是瞻,东海龙湾俨然已为龙族之首,权倾龙族,海底霸王,无以数计的虾兵蟹将可供调遣,风光无俩,如若得知恶龙得此法将增进万年修为,法力无边,一朝越为龙首,也必将不会坐视不理。
东海龙宫琉璃做墙金做瓦,稀有的五彩珍珠连成一串挂在屋檐下,一派金碧辉煌,连那宫门前的摆件儿都是几万年难得的珊瑚王珍宝。简直是富丽耀眼,极尽奢靡。而那龙宫前日夜戍守的卫兵,也是个个法力高强,不可小觑。
肖诺将手持的月宫信物递与宫门前的卫兵,请其代为通报,只说是月宫仙使求见,并未说明来意。
片刻,卫兵将信物还给肖诺,并让宫内小厮引领他进入了东海龙王的会客殿内。
东海龙王化身为一俊朗男子,端坐主位,悠然饮茶,静待客来。
待小厮将肖诺引至殿内,东海龙王手上品茶的动作顿了顿,上下打量一番肖诺,道:“阁下并非来自天宫。”
肖诺并不遮掩,躬身作了一揖,回答道:“逃不过龙王殿下火眼金睛。”
东海龙王觉察肖诺身上残存人的气息,但那气息却是极其微弱。加之其周身阴冷,更像是地府里的人物。回想到三界传闻地府曾押解过一地魂,刑满轮回,却无端端地丢了命魂,三界束手无策,也只能放任他在人间寻魂,这闻所未闻的事件东海龙王早有耳闻,当时只暗自嘲讽三界管束不严,连个凡人的命魂都看守不住,发生此等事情,却叫三界均蒙了羞去。今日此人找上门来,却不知为何。
东海龙王开门见山道:“阁下莫不是那位丢了凡人命魂的‘寻魂人’?”
“正是。”
“不知阁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龙王殿下可曾知晓,南海之上,存倾覆龙族之险。”
“哦?何险之有?”
“不知殿下是否听过龙族若以至纯命魂修炼内丹,可增万年修为一说。”
东海龙王面色一沉,原以为这失魂人前来龙宫,无非是为寻魂,随意打发一二即可,他命魂所在何处,相信龙族也确实无人知晓,如当真知晓一二,他何不到那天地共主的座前邀功一番。谁知他今日前来,竟是为了龙族之事。以命魂修炼内丹,需以乌金灵钵为具,天山雪水为汤,白云为柴,加之善、友、爱、良的至纯命魂,炼化七日方可得。而若取那命魂,而不灭尽那天魂、地魂,则人世间将残存许多的失魂人,实为扰乱三界之举,此阴诡之术,自东海首领四海之日起,已被禁用,违者剥皮抽筋,永除龙籍。
如今龙族之内,知晓此事者除四位龙王外,已无其他,来人又从何得知此法?
“阁下又是从何得知此法?”
“亲眼所见。”
“如何分辨阁下话中真假?”
“南海之上,殿下只肖走一遭,便全部了然。”
“那南海,非我领地,虽我统领龙族,却也不可随意探查。”
“事关紧急。”
“也需与南海龙王商议一番才算妥当。如若诚如阁下所言,那南海龙王也必当有所觉察,自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并未与东海往来,想必那炼丹之龙也不成气候。”
“那内丹一旦炼成,整个龙族将面临浩劫。”
“阁下言重。此等事项,南海龙王自会料理。”
“殿下言下之意,东海当静观其变?”
东海龙王把玩着手里的上等的白鱼骨瓷杯,迟疑不语。许久,才悠悠开口道:“龙族万年平和无争不易,且不能毁于我手。兹事体大,且需从长计议。”
东海龙王态度已然明朗。
肖诺低眉微勾嘴角,缓缓踱至东海龙王身侧,修长的手指轻抚案几上摆放的天葵,说道:“殿下内心果然无所畏惧吗?一旦炼化功成,恐这四海全然要对其俯首称臣。”
只见东海龙王手上动作一顿,眉头紧皱,嘴唇微动。
肖诺直视东海龙王,目光如炬,继续说道:“难道殿下只顾这万年平和,而甘愿将龙族首领的地位拱手让与他人?”
东海龙王剑眉怒挑,指向肖诺,怒斥道:“放肆!你不过是一失魂凡人,有何资格立于此地谈论我龙族兴败!”
“殿下何以如此震怒,左右不过也怕在下所言并无虚假。”
“住口!”
“彼时,不光这龙族首领的至尊荣耀不保,就连这金碧辉煌的龙宫,这调兵遣将的权力,亦或是殿下至亲血脉怕是殿下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一消散,只因无人愿留一强劲对手于侧,随时威胁,而以绝后患。”
“一派胡言!”
“是否胡言,殿下此刻心中已有决断。”
东海龙王震怒非常,捏碎手中把玩的鱼骨瓷杯,现了真身,龙须高挺。他拂袖而去,并叮嘱左右,对此人严加看管,不容有失。
肖诺独自坐在殿内,望着殿内实属罕见的珍贵物什,不觉哑然失笑。龙族向来不受三界束缚,遗世独立,自成一派。龙族刚烈,世人皆知,人们只道龙族族规森严,一旦定下,不容侵犯,为法道捍卫者,却不知这内里也是这般的尊崇权衡之术,绵软不决。而令这东海龙王最终动怒的,不是整个龙族的荣辱,而是东海一家之权威。
守卫不时进殿探查,肖诺只管端坐不语,只因他早已料定,龙王的震怒正显示了他的恐惧,南海之事,他虽非笃信,却已将信将疑,只待下定决心,想好完全之策,便自然会随他南海之滨走上一遭。
果不其然,天色稍暗些时,东海龙王便化身为一白发老者,着一身玄色长袍,再次进入殿内,此时他的面色已不复先前神气。
“本宫大意,海灵镜已多日探查不到南海境况,南海龙王亦已不知所踪,南海恐已生变。”
“殿下意下如何?”
“今夜我便先行随你入南海探查,而后再行商议。”
肖诺无言,只点头称是。
是夜,东海龙王便亲眼所见肖诺所述之景象。
东海龙王微眯双眼,紧盯那海域上空的乌金灵钵,只见那乌金灵钵已缩至拳头大小,如此,再需两日,便可功成。而那盘踞在南海海底的恶龙,龙鳞乍显时,他已然断定,这条野心滔天、枉顾法纪的龙竟是那南海龙王的嫡子——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