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樊南为南海龙王第四子,也是南海龙王唯一嫡子,平日里便嚣张跋扈,自诩甚高,甚至连东海龙王都没放在眼里,普天之下,竟觉无人可以牵制住他。惹祸众多,不胜枚举,曾因一时意气违拗天意,水淹万顷良田,害得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只因南海龙王处事低调,行善积德,又散尽万年修为,才以千年囚禁取代了樊南的灭顶之灾。只是这刑罚未满,他又是如何从囚龙坑中逃脱,回到这南海兴风作浪?
待一切狂风巨浪停歇后,东海龙王便施法传唤,想寻那南海龙王出来一问究竟,四海皆知他偏爱樊南,何以如此枉顾法纪,兴风作浪。但使尽浑身解数,却是遍寻南海无果,望着那看似静谧却早已暗流涌动的南海海面,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东海龙王心中升腾。
而自从命魂炼丹的阴诡之术被全然封禁之后,乌金灵钵已被镇压至南海海底多年,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定当不会相信此物竟再次现世。那乌金灵钵只认一脉之主,只有南海龙脉才可启动或终止,故万年来存于南海未变。乌金灵钵一旦启动便无回头余地,若南海之外龙脉出手干预,结果如何尚未可知,只怕会遭到乌金灵钵的强力反噬,而这反噬之力将是他东海龙王一己之力所无法承受的。
两日,还有两日那内丹便可炼成,如内丹终落入樊南之手,只怕整个龙族将迎来一场空前绝后的血雨腥风。
东海龙王眉头紧皱,夹着胡须的手指似乎有些微微颤抖,早已不复初见时的气定神闲。
肖诺察觉东海龙王的异样,侧目道:“境况似乎比我推测的更加险恶。”
东海龙王并未直接回答,转而问道:“恐怕要劳驾阁下与我同去那囚龙坑走一遭。”
“愿意效劳。”
二人御云而行,顷刻便到达一处陆海交接处,只见此处一片荒芜,人迹罕至,砂石遍野,鲜有飞禽走兽。
只见东海龙王长袖一挥,眼前的陆海各一半便现出一个褐色的大坑,而那大坑之上则附着一片透明的弧状结界,再一挥,那结界便幻化成两扇结实的汉白玉门,向内而开,二人遂步入囚龙坑。
此番同行,东海龙王将这囚龙坑的来龙去脉全数讲与肖诺听。原来,这囚龙坑来源已久,竟是从龙族立族起边存在了的,后来经过东西南北四海龙王合力以法术封印,其威力更上一层楼。龙族凡以身试法者均关押至此,直至刑满释放。这等威力无穷,与天牢、地府不相上下的囚龙坑,妄说逃脱,就连试图接近这结界也是不能。
樊南即是被关押在此,只是他究竟缘何能够冲破这结界,尚未可知。
二人行至囚龙坑深处,一未见一兵一卒看守,二未闻一声龙吟,周遭气氛诡异异常。
逐一牢房探查,竟未见一条龙囚禁于此。
东海龙王不禁加快脚步,来到曾囚禁樊南的“冷”字号牢房,只见牢房外的结界已被破坏,牢房门向外大开,南海龙王直直地躺在牢房中间,身体已然冰冷。东海龙王走进细看,却只见那南海龙王早已被吸干修为和灵元,成了一具空有皮囊的尸体!身上却还穿着带有“樊南”字样的牢服!
东海龙王悲恸异常,脚下踉跄了两步,险些栽倒,幸而肖诺从侧扶住,才得以幸免。
一切已经了然。
定是那樊南弑父逃脱,在牢中大肆杀戮,那些牢房守卫,怕是早已凶多吉少。而消失不见的戴罪之龙,怕是尽数被其收编己有,愿为其效犬马之劳。
羞愧交加。
近日临近东海龙王三百万岁寿辰,四海之内一派欢腾景象,自己竟也被这粉饰的歌舞升平分去了精神,一时不查,竟酿成如此大祸,实在愧对龙族、愧对四海、愧对这些无辜枉死的狱卒。
只见东海龙王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仰天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啸。
肖诺陪伴在侧沉默不语,只看着南海老龙王那具干瘪的尸体感慨万分。如若真如东海龙王所言,南海龙王将樊南视为掌中珍宝,呵护有加,不惜散尽万年修为为其减轻罪孽,况龙族向来极重血脉传承,樊南又何以如此毒手,将其父陷害至此。
“殿下节哀。只是眼下当务之急乃是阻止樊南,无论他有怎样的计划,其结果也必然是对龙族不利。”
“阁下所言极是,只是那乌金灵钵法力高强,且这囚龙坑中关押的大部分罪龙也绝非等闲,为保万全,我自当召集西海与北海龙王共同商议方可。”
肖诺点头称是。
东海龙宫会客殿内。
东海龙王以老者化颜端坐主位,西海龙王一副书生模样,着月白素布长袍,手持长扇,落座于东海龙王左手一侧。而北海龙王则化成富贵豪门贵公子模样,一身锦衣绸缎,珍稀珠宝加身,闪耀夺目,落座于东海龙王右手一侧。肖诺则坐在了西海龙王下座。
东海龙王将樊南所生事端与囚龙坑中目睹种种缓缓讲与两位龙王听,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当断然不会相信,樊南竟残暴至此。
听罢,北海龙王侧目看向东海东王,语带不满道:“我等向来为东海马首是瞻,连那镇海宝物海灵镜都拱手交于东海掌管。那宝物能探知四海上下一切异动,怎地到了东海偏就失了灵气?还是东海龙王如今只顾做寿,弃东海职责于不顾?”
东海龙王听他一番叨唠,心中不满,但自知理亏,不好发作,只得压制住心中怒火,道:“却不知为何,那海灵镜已是多日未曾探查到南海境况。”
北海龙王哈哈笑道:“宝物从未无端端失灵,既已发觉其探查不到,为何不早做安排,尽早警惕?”
东海龙王嗫嗫嚅嚅道:“确属东海失察。”
“既是东海失察,便请东海善后罢!”
东海龙王一时哑然失语。
西海龙王纵然内心也有不悦,但此时见北海龙王咄咄逼人,也只得暂时压下,道:“东海龙王此番召集我们北海、西海龙王前来,自是需要我们同心协力去面对当下的局面,兄台且不可意气用事,但听东海龙王有何良策无妨。”
北海龙王见西海龙王如此说,敛了脾气,低头饮茶。
“此次樊南作乱,我责无旁贷,幸得肖诺前来龙宫报信,我才知晓,待此事平息,四海当同谢肖诺义举。”
肖诺微微拱手,面色如常,语气毫无波澜道:“举手之劳,愧不敢当。四位殿下,该细细思虑如何对付那乌金灵钵与樊南,救出那至纯命魂。”
这一路来回,肖诺的脑子里始终萦绕着那命魂凄厉的惨叫和悠扬婉转的歌声。那歌声淳朴高洁,似乎来源于最遥远的自然,最隐蔽的部落,歌中吟诵着的凄美的爱情故事也让人痛心万分。私心而言,如若不是为了解救那颗受尽折磨的命魂,他也断然不会停留至此,消息带到其余一切便与他无关,什么四海安危,什么龙族兴败,与他何干。
东海龙王听罢面露难色,道:“那命魂已被炼化五日,我等只能合力施法镇压那乌金灵钵,至于那命魂是否能成活,便全看造化。”
肖诺点点头,他深知东海龙王无甚理由诓骗他,如若果真能过解救那命魂,且不论命魂本体必然会对其感恩戴德,就连天地之主那里,也能讨个龙族的好处,毕竟自己这一个“失魂人”已然令人头痛,多一个岂不平添许多三界烦扰?
“殿下所言极是,眼下当以大局为重。制樊南,平四海,收服乌金灵钵方是重中之重。”
北海龙王手中捻着鹌鹑蛋大小的夜明珠穿成的钏子,冷笑一声道:“制那樊南谈何容易,且不论那樊南吸食了南海龙王的全部修为,那囚龙坑里的每一条罪龙可都敌得过千军万马,我可不愿举我那原本贫瘠的海域之力去灭东海之过、南海之乱。”
东海龙王听闻此言,不禁顿足:“此言差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西海龙王亦好言相劝:“东海之失,南海之乱不假,诚如东海龙王所言,覆巢之下无完卵,如若我等此时不联手平乱,一旦那樊南功成发难,北海难道可以独善其身?此为一。二,北海龙王一身富贵,风流倜傥,怎地北海就成了贫瘠的海域?三,北海龙王侠义心肠龙族上下谁不知晓,兄台未免过谦。”
一番话,看似指摘,实则恭维,北海龙王很是受用,未再有挑衅之语。
东海龙王命人取来囚龙坑现役在籍的罪龙典籍,与西海龙王、北海龙王一番协商推演,竟惊觉纵然三海派出精锐出战,鼎力抗衡,也不过与那樊南所率队伍打个平手,并无十成十的把握。而一旦不能一击即中,三海将再无时间进行整修,再行征讨。非但如此,还将会打草惊蛇,而将三海深陷于被动境地。
黔驴技穷之际,只听得东海龙王喃喃说道:“四海之祸,乃我之过,过当改,错当罚。”
说着,东海龙王兀自走出会客殿,只剩北海、西海龙王与肖诺相顾无言。
待东海龙王再次进入会客殿时,手里却擎着一片鲜血淋淋的龙珠,那是东海龙王掌管东海那日,他的父王传给他的,镶嵌在逆鳞之下的镇海神珠。
西海龙王瞪大双眼,指着东海龙王手里的珠子,问道:“此珠莫非是那……”
这颗传说中的镇海神珠西海龙王从父辈那里听说过,那珠子以龙族气血为食,养大后便可反哺灵气修为于宿主,滋养龙体,威力无穷。只是宿主穷尽一生不得将其取出,如若取出则必将命不久矣。
东海龙王略显虚弱地点点头,答道:“没错,这颗便是东海龙王传承至今的圣玄龙珠。”
“圣玄龙珠虽法力高强,我等可合力御其灵力,一举击败樊南,可兄台……”
“无妨,能护龙族周全,我自当竭力。”
北海龙王听闻二人说到圣玄龙珠,仔细地端详起东海龙王掌间那颗明亮耀眼的珠子,继而拍案叫好道:“圣玄龙珠果然妙哉,有了这颗珠子,樊南和那几条罪龙又岂在话下!”
说罢便起身走向殿外,见其他几人未动,便又催促道:“事不宜迟,为免夜长梦多,我等自当尽快赶往南海,平定叛乱。”
殿内,西海龙王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东海龙王,说道:“兄台大义,四海自当感恩铭记。”
东海龙王施法将自己的气脉暂时恢复平顺,道:“腆享四海供飨至今,遇此大难,万死不辞。”
西海龙王没再说什么,拱手对东海龙王一揖,随北海龙王出了殿去。
见他二人离开,东海龙王才一口鲜血吐在了袖袍上。肖诺见状赶忙上前扶住东海龙王。
“如阁下所见,东海虽为四海之首,亦有许多无奈不尽人知。如今我自剐逆鳞,取出圣玄龙珠,怕此番前去,再无回头之日。只是这三海虽表面归附,但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北海龙王野心在明,而西海龙王看似淡薄,野心在暗,南海自不必说,即便平乱,往后数年也将在新龙王册立上纠缠不已。东海太子年幼,龙珠只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今日我便将这龙珠托付于你,如若我果真无法从南海返还,千年后,万望你能够‘完珠归东’,将这圣珠归还至东海龙王之手。”
肖诺心下一惊,这东海龙王是要临终托珠。
虽心下不忍,肖诺还是决然推辞道:“殿下,万万不可。一则我并无通天法力能护这宝珠周全,二则千年之后我亦不知是否依旧存在,将宝珠托付与我,实属下策。”
“我何尝不知,只是别无他法,我身边已无可信之人,他人又对东海虎视眈眈,你是我最后的希望。”
“可……”
“阁下休要推辞,否则我将死不瞑目。”
话既至此,肖诺只能点头默允。
南海涯边。
东海龙王两侧并立着西海与北海龙王,三者均已换上一身护龙铠甲,表情肃穆地盯着南海海面,身后则排列着一众三海精锐。
肖诺站在稍远处,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严阵以待的场景。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龙族内部的事情,天界都识趣地绝不插手,自己便更没必要凑这趟热闹。按理说,既已确认那命魂并非自己之命魂,信使的使命也已然完成,这时他该当毫不迟疑地回到“现实”的世界当中去。只是东海龙王的嘱托尚在耳边,他选中自己作为龙珠的守护者,自己也全然没有理由辜负了他一片信任。而最主要的,牵绊着他的心思最深的,还是那乌金灵钵中的命魂,他着实想知道那命魂到底是谁的,而停止炼化后,她会怎样。
一阵狂风吹过,肖诺眯着眼睛盯着前方,大战怕是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