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可添不喜欢大嗓门的人。
“对所有药物过敏?”大嗓门医生终于失去了气势。
“对所有药物过敏?”他又嘟囔了一句。也许刚才他正琢磨着要在一群实习生和进修生面前大显身手一番,教他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怎样选择抗菌素。这下好了,还选什么?没得选!都过敏!
“你是对所有抗菌素过敏呢,还是对所有药物过敏?”大嗓门试探着问。
“我感冒药也不能吃。止痛药也不能吃。咳嗽药也不能吃。桃子也不能吃。”
“行了行了!桃子不是药。”大嗓门终于死心。
白可添被接上了监护仪。窦性心律,每分钟96次。氧饱和度99%,不用吸氧。
一个极瘦的医生麻利地做完了一套中枢和周围神经系统的体检,对着大嗓门摇了摇头。
意思是一切正常。
“看他那样子也不会是脑膜炎。”大嗓门自言自语。“在挖什么坑呢?我可不跳。”
化验。拍片。一阵忙碌。
白可添看着十几根试管里装满着自己的鲜血被拿去化验,不禁后悔起来。
“除了发烧也没什么难受啊!干嘛来急诊?难道真的要挂了?”他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全身瘫软无力,连一根小手指都动弹不了!
但那是一种非常舒服的无力,是一种所有的肌肉都放松到极点的愉悦。
“是不是偷偷给我打了肌松药!说了药物过敏……”他想喊。可是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已经瘫软,他怎么喊得出口!接着,睡意如排山倒海般地碾压了过来。
白可添失去了意识……
他最后的一丝念头是——奇怪!连喉咙都瘫了为什么肋间肌没有瘫?为什么我还能呼吸……
真舒服……完全没有重力的感觉……
他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听使唤……
……
不知过了多久。
白可添听见有人在说话……就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
听!
是两个人在对话……
……
“你们真的没有给他用过任何药?”
“不敢啊真老!他说对所有的药物过敏,那谁还敢用药!要吃官司的呀。”
“那就好。”
“啊?”
“没用过药就好。我就反对你们西医动不动就往病人身体里输液。况且他还不是一个病人。我看……”
“不是病人?他主诉高烧,来院后昏迷,无尿。这是走的多器官衰竭的路线啊!”
“闭藏。”
“啊?”
“无尿是蔽藏。”
“这……”
“你怎么不奇怪他这么多天为什么没有大便?”
“当然奇怪。可是他腹平肌松,也没有肠梗阻的现象啊!很难解释。”
“化了。”
“化了?”
“我刚给他把了脉,三部九侯一点都不马虎。我感觉他……”
“怎么样?”
“我感觉他只需要呼吸就能活。也就是说,他身子里有一种奇怪的能量来源,可以把积存的水谷精微之气化生成精,精生气,气生形,以至无穷。”
“您是说他不需要营养,也不需要排出大小便,却能一直活着?”
“很奇怪。这样的人在《黄帝内经》里被称为真人,是最高级别的养生境界!”
“您也没见过吧?”
“没有。大多数人连追求真人这个境界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为什么您取名欧阳真?”
“惭愧!惭愧!被院长一语道破天机啊。”
“这……真老,我把您请来当然是因为您德高望重是东医届的顶尖高手,另外也真是因为我们西医无能为力了。他一个对所有药物都过敏的病人,哦不,人,管他是真人还是假人,这让我们西医如何下手么!可东医就能做很多事啊。针灸么,对吧?针和灸就已经两件事了。可您也不带这样欺负我的。”
“我怎么欺负你了,院长?”
“您说他不是病人?”
“那院长凭什么说他是病人?”
“发烧啊!而且,最关键的,大名鼎鼎的阿波西医大附属医院的微生物研究室,慌慌张张地报告说在他的外周血里培养出各种各样的细菌!革兰氏阳性和阴性菌都有,需氧菌厌氧菌都在,却偏偏判断不了这些细菌的菌种!说是从来没见过,而且数据库里也查不到这些细菌的基因序列!您说这……”
“哈哈哈哈哈!活该!”
“您居然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真老!”
“我当然要笑了。你们西医啊天天和这个菌斗和那个菌斗。斗来斗去也就这么几个细菌陪你们玩。可你知道全世界的细菌有多少种吗?你们所谓的基因库里能装下所有细菌的基因序列?不能吧?大多数细菌你们连见都没见过吧?因为大多数细菌从来没进入过人的身体啊你们怎么可能遇到呢?它们在自然界嗨得很呢,根本不想跑进人身体里面陪你们玩!因为你们老想杀死它们。”
“不杀,难道还养着?”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细菌都闹起来,看你们怎么杀得过来!”
“……”
“我们东医就从来不把细菌抓起来放在显微镜下看,更不会想着杀戮。我们只看人的整体功能。比如他,你说是病人,我说不是病人。为什么?你说是病人是因为你看见了他血里面有细菌。我说他不是病人是因为我发现他各脏各腑功能好得很。我才不管他身子里有什么菌呢。”
“不用杀菌?”
“哎!不说这个了。你们学西医的境界到不了这个层次,说多了你们也不懂。言归正传,这个人不能转到我们东医医院去。”
“啊?那……”
“因为他不是病人啊!我们东医医院可不收正常人。”
“您又欺负我不是?”
“你们也不用做任何治疗。就这样让他躺着。我看他阴阳调和气定神闲,好得很呢!”
“您没开玩笑?”
“医者无狂言!”
“是!”
“他会醒的。醒了之后还会有发烧。但不用管,让他回家。”
“可他连尿也没有,肾功能衰竭啊!能回家?”
“对了,我也好奇,他肾功能真的衰竭了?”
“说起这个……”
“听说你把生化室骂得狗血喷头?”
“难道不该骂?都没小便了,生化室居然还说他肾功能化验结果完全正常!这……”
“哈哈哈哈哈!”
“您又发出……”
“爽朗的笑声!我必须笑啊!不是说没有小便了就一定是尿毒症啊我的院长!也有可能他的尿毒没有化成小便而在身体里已经化成其他物质了呢?嗯?”
“化成其他物质?难道他身体里有其他人没有的酶?”
突然没有人说话了。
一秒,两秒,三秒……
接着白可添感觉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在自己的肚脐下三寸的地方来回揉搓了几下。
“化了。的确是化了。”
接着又没人说话了。
一切归于寂静……
……
白可添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昏迷了七天。
而且他怎么也打听不到自己听到的那段对话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发生的。
所有人都说院长没有来看过他。
也没有人听说过什么真老。
白可添能记住的,只有那两个人的声音。院长的,和真老的。
他们长什么样?
他去网上搜过。结果出来一大堆医院广告,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出院后果然又发了几次烧,但都没影响活着。白可添就把这事慢慢忘了。
有时候耳朵里会听见貌似有人说话的声音。
白可添想应该是自己发高烧影响到耳神经了吧。不是有人发烧还烧聋的呢吗?
所以他也没在意。
可是现在,在一团漆黑下,他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便吓坏了。
自己眼睛里有一种会写字的东西!
两年半前有人说自己血里面都是从来没见过的细菌!
两年半来自己经常听见耳朵里有说话声!
把这些线索连起来一想——
难道自己的整个身体已经被细菌控制了?!
而且是连医生都从来没见过的细菌!还不止一种!
是细菌在自己耳朵里说话!
是细菌在自己眼睛里写字!
白可添全身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