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院外，照壁之内的宽巷里，围满了奶油小生。
檐角式高楼内，是层层叠叠的院落，一树腊梅横越过高墙，憧憬这隆冬里久违的温度，残红也代表着即将消逝的冬天。
有人议论纷纷，有人站立难安，有人复开折扇，唯有慕惊凰站在人群开来，手里攥着一本《孟子集注》细细踱步。
桐暗深锁的大门“吱嘎”一声缓缓开启，依旧有两个手持红缨枪的侍卫站在门口岿然不动。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素色襕衫的文弱少年郎，他面色无异，单从他的神情无从判断事情好坏，围在边上的这群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向书生凑拢七嘴八舌：“见到助教了吗？有说什么？”
慕惊凰恰好认识他，这人是住在宽窄巷的周子瑜，幼时与她的关系还算不错，家中有个贵庚皓首的盲婆婆，全靠平时出门买豆腐的阿娘铺贴家用，送他上私塾。所幸周子瑜争气，在当地向来功绩优良，刚一弱冠就被乡学下聘请去当塾师，舌耕也算是值得令人艳羡的职责，周大娘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把囤下的银子送周子瑜上学院。
周子瑜虽为助教寒门子弟，但在乡里却德高望重，本就学识渊博，以礼待人，这一去贡院由他作为代表也很合理。
周子瑜向书生们拜了一拜，不疾不徐说道：“助教不在，半途见到了讲师而已。”
众人互相对视着，慕惊凰想他的目的达到了，这么吊胃口，肯定有什么秘密招式藏在虎尾。
“讲师说今年和以往三年前提纲类似，列三个选考内容中任选其一。不过这次雕虫的内容将会纪实的方式截取，讲师叮嘱众生带好纸笔，通行证，廿八时入院制科，不允许携带其他，加之这次情况特殊，考场逐一分堂三十个人，蒙人和外族只考墨义和口试两门，届时场面必定壮观。”
慕惊凰皱了下眉，哪成想这次贡院的主考眼刁的很，今年是唯一一次能够鲤鱼越龙门的机会，据不完全统计，光是京城便有几千人钻空子，这次破例严明，老皇帝早就料到是这种情况，所以旁逸斜出的试题，是为了遏制这种风气盛行吗？
“天色不早了，都请先回吧！”周子瑜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拱手告退道，众人兴致恹恹，徘徊在原地不肯散去，慕惊凰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文修院的牌匾，转身拔腿就走，谁知周子瑜追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阿凰，你有什么打算？”
慕惊凰睫底浮出一片阴翳，她似乎心事很沉，趁着周子瑜还在，她得赶紧问清楚。
“周兄，当朝陛下与太后向来不和，他怎么会同意广纳贤才？并且文书故意提到蒙人两字，必定知道有暗桩潜伏在京畿，他如何能容忍蒙贼深入宫中，窃取机密？”
“这只是为今之计。自从数十年前烽火在上临府销声匿迹，我朝与蛮夷关系势如水火，其他三朝学子皆保持中立，太后娘娘如此英明之人，或许就是想借这次举制招揽贤才也说不准！”
“可是如今学风不盛，钻空子的人倒很多，我很担心庙堂上群臣会借题发挥，我爹作为仆射难免地位不保。”
周子瑜又望了一眼慕惊凰，她身上眼有股男子气概，是他从未见过的稳重。别人家的姑娘十六七岁，都在幻想能嫁到哪家的郎君，可她不同，背着仆射太人议政就算了，还偷偷筹钱交上太学的束脩。
“你啊你”周子瑜脸上浮现宠溺的笑容，点了下慕惊凰的眉心，“我碰见助教时，教谕也在，他不是知道你吗？唯恐考试的时候你不来，故此托我还给你这本书。”
周子瑜从广袖里掏出一本封面画有小人的书，上面刻着“博物志”三字，慕惊凰拍去对折的辗痕，自顾自地笑了笑。
回想起上次见到教谕，还是在太学进修。
传说教谕本人孤僻怪异，她起初还不信，直到有天她上完课准备收拾东西回家，那天起了阵风，风掀开了她放在桌案上的书本，她急忙压平，正好被巡逻的教谕看到了书中的图画。
他是不改作为教谕的严厉，似是批评似是责怪，说她作为太学女院的弟子，费尽周折才来到这里，学也不学好，尽看些不入流的杂书。
慕惊凰觉得自己没做错，毕竟严格的说，博物志是前人呕心沥血写成的书，作为弟子就应该海纳百川，结果教谕还是当着她的面，把这本书收走了。
慕惊凰痛心疾首，她好不容易买到的书，凭什么说没了就没了！她谁都没告诉，摸着黑找到了教谕的屋子，却让她看到玄乎的一幕：教谕大人居然打着灯在看博物志！而且他还看得有滋有味！
慕惊凰发现了他的秘密，只是祈求上苍千万别让教谕代课，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她要下一本。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她出师之迹，还能再见到她的书！
慕惊凰虽然翻开一页，中间却夹着一枚精致小巧的书签，那是教谕对她所有的期望。
周子瑜用余光一瞄，立即沉默了。
顺祝慕生前程似锦
其中隐含的最大涵义大概是对告别的最好诠释，别的不用说，就是在窗牖边训她一顿，都足以挂怀。
慕惊凰合拢博物志，心里像五味瓶在翻天覆地，一时滋味万千。
真不想到教谕还记得她，并且给了她这么大的鼓励，周子瑜楞了许久，问道：“阿凰，你没有别的要转告给教谕的吗？”
“没有。”慕惊凰跟一溜烟似的跑得飞快，“你不用赶回家温书的吗？”
“真…真的？”周子瑜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教谕老人家可是说，当初没有好好留恋太学，如今告老还乡却怀念教学的场景……”
“休要信口雌黄，他可没教过我！”慕惊凰憋笑，“我就说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原来是要等没人了诓我当天发生了什么事。”
周子瑜见自己的计谋被识破，也不打幌子了，试图转移注意力：“对了，孙娘子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反正是住邻街的，要不然一起回去……”
慕惊凰故作姿态：“你不是要问书的事情嘛，怎么，不想知道了？”
周子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