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桦!”客印月见张四海说出她跟底,遂吩咐客桦请示朱由学。
客桦应声,关门,去朱由学所在兰间。
两房门皆关实,客桦问道:“小爷,张四海请问安,可要见他?”
朱由学啃口鸭腿,略做沉吟,“卤猪蹄髈、整鸡、整鸭、整鹅,再炒几盘精致小菜,按两份。”
“先上菜,再吩咐他过来。”
客桦应下。
待整菜居右,炒菜居右布下。客桦领张四海前来,门外,张四海见朱由学年纪幼小,吃惊住脚去看客印月,客印月恭敬行礼,遂就门前一跪三拜。
朱由学摆手,客桦、客印月合门退下。
“山鹰镖局,张四海?”
“是,俺就是张四海。”
朱由学居坐不动,道:“还未用午饭罢,坐下陪我用些。知你是江湖人,好酒。顶好的廊下内酒,金茎露、太禧白。甚么话,饭后才有气力言说。”
张四海拜礼致谢,坐朱由学对横。持公筷夹左手炒菜,乃是羊肉、牛肉,猪肉不动。
吃酒,用杯不用盏,吃醇厚金茎露,不品甘冽太禧白。
朱由学嘴角轻笑,将那猪蹄膀啃的窸窣作响。
张四海静吃半晌,闻见朱由学情景,稍愣,随咧开络腮大嘴,露白两板白牙,寻右边整鹅,双手包抓,就张口撕咬。
朱由学心中一笑,对眼前此人探听消息的能为有了粗断。
寻常江湖汉子,不耐繁礼,好大口酒肉,虽豪迈却粗鲁,多敢做不得探听消息这等细心勾当。
张四海入门礼节虽不比宫廷出来的客印月齐整,却还顺畅,无烦事求人、强自忍耐的生疏。
炒菜精致,置左手不好下箸,张四海仍不忘用公筷。
吃酒醇厚,用菜安静。种种行止,可见其祖辈江湖豪放习性,多已掩去。
后看朱由学啃用猪蹄髈,即转江湖豪迈,毫无故作痕迹。可见张四海闲常里同江湖人打交道,无有俯瞰,乃真情相处。
“此人,合用。”朱由学心下暂定小结。
吃过探春茶,巾帕净手。
朱由学满意道:“山鹰镖局是你父亲传下来的,至尔两代人,目今经营至何种地步,镖走八方何处?”
张四海抱手道:“好教小爷知道,自家父立山鹰镖局,岁满三十有五。镖局有大小镖师、趟子手等一百廿又七人。镖北行九边,南及江淮。西达陕渭,东极登莱。”
“江北之地,山鹰镖局皆有路途?”
张四海抱手,“大江之北,除两川外,汉中亦有经行。”
“好个高傲的高家高公子,这样一股好斥候,白白扔了。但也不奇怪!”
汪文言此人如何!有高志,还一举搞掉浙、齐、楚诸党,使东林独大,足证本领高强。
但如此人才,初时只能给王安,一个太监做门下。汪文言正儿八经入东林的眼,是在被魏忠贤弄进诏狱后。汪文言竟安然出诏狱,这才赢得一干东林大佬敬重,得个中书舍人。至于他入诏狱时,东林的反应,三个字:不足惜。
汪文言好歹混过官场的,尚且如此。纯草莽血统的张四海更不用提。
朱由学想通关节,口中仍道:“你这样得用的人手,王富贵那肯弃家舍母的死士相助。怎就离了高公子的庇佑,跑来求我的施舍?”
张四海苦笑,“小爷,咱区区草莽。草莽,草莽,路径野草哪值当高家公子青眼,不过看俺白白贴补,有些甜头才接纳了。如此,还嫌俺脏污门楣,若遇事,不论急缓,未得言语请示,不许借高家名头。”
朱由学亦笑道:“就为这些个?你竟肯得罪客印月!张四海,我看你行止是个精细有眼力的,岂会不知客印月身份。”
“你倒贴高家,尚得如此对待。莫不真以为,来日他肯回护你。”
张四海道:“来日还远,姓汪的逼迫却在眼前,俺有甚法子,且走一步算一步。搏命得的家业,总得再搏命试一试,不可负祖宗、家父养育之恩。”
“那高公子无信便罢了,还于东厂番露王富贵一家居所。那姓汪的见高公子放手不管俺们,方得请通州官司封贴俺镖局分铺。”
朱由学道:“你是走投无路,才到我处寻一缕生机。”
张四海点点脑袋,须臾抬头,“只未想,小爷如此年少,聪慧却不输成人。”
朱由学哈哈笑道:“聪慧,我看你是失望吧。不瞒你,你以为的客印月跟脚,那是我血亲哥哥,今岁周十。以年岁论,虽今无力助你,但可期之期不远,确是有你一缕生机。”
张四海实诚点头,示意朱由学所言不差,随即目带希冀看着朱由学。
朱由学道:“想我引荐?不要白日做梦。不是看你有些能为,今儿个,我的面你都见不着,早赶你回去等发落了。”
张四海反应极快,双膝跪地,三叩三拜,说道:“不知小爷有何吩咐,要用小的?”
朱由学道:“你既能给客印月设下好些埋伏,为高公子赚去数万银钱,想来工、商里,颇有些过得好的门路?”
张四海道:“算不得甚门路,只是小心并经地多罢了。小的镖局行镖,大同为最。”
“晋商!难怪,你一个跑江湖绿林的,马脸糙汉子,用饭、吃酒竟有几分仪态,原是受他们的教诲。”
马脸!张四海面上微窘,即刻笑道:“小爷说的是。山鹰小的跟他们学些皮毛,加之江湖朋友帮衬,才做的如今日产业,较家父传与俺时,翻两番有余。”
不只善于打探消息,还是经商好手。朱由学更坚定得用此人的心思。
朱由学道:“如此辛苦打下的产业,确不愿让于人,更不舍为小人豪夺。”
“可还是那一句,我兄长目今实无力相帮。若非如此,给你一副豹子胆,可敢动客印月的产业!”朱由学道:“为今之计,你唯有从汪文言所图,舍家弃业,谋待来日。”
张四海闻言,委顿于椅,似是早有预料,少刻道:“如今便想舍家弃业,也不成了!汪文言借高家暴露王富贵家人居所之举,着人放言与俺,山鹰镖局他必得。”
“有高家虎威给他假用,只怕俺家镖局必得白白送他,方能善终。”
“若拖延时久,恼他发怒,说请王大珰的帖子递往顺天府。俺镖局保不住不说,人还一顿好棍棒,半条命没了。俺不能让那些镖师兄弟,落不着一分遣散银子。”
“未必就你说的恁样凄惶。”
“小爷有甚好法子?”张四海忙问。
朱由学道:“此法子说出来,只怕你犹疑我借故不助你,落井下石。”
张四海忙不迭摆手,说道:“俺们眼瞧山穷水尽,水都无一口,哪还有甚么井给人下石头。小爷有话直说就是,俺张四海虽糙,却非没底不明之人。”
朱由学点头,是个明理的,但仍解释明白,免留嫌隙,道:“你初时为抵汪文言,以客印月作拜贴,进而取信于高公子。可见在你看来,客印月身后的跟脚,即我哥哥,眼下并无处置高家的能为。”
“你今日见我,实是走投无路,死马且作活马医。以上我之所言,是否?”
张四海点头道:“极是,小爷说的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