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分说明白,便好。”朱由学颔首道:“张四海,你为高公子得罪客印月,概盖因她的主子目今无力回护她。”
“但有一处紧要,你未明晓。那高公子怎样势大,同我并我兄长而言,好比子同父。你可见子不经父允,取父资财为己用的。他便要取,也必据道义之高,施用公中,好于私下窃盗。”
“绝无如你等,先行肆意构陷,次后巧取豪夺。以子构父,勿论真虚,皆是重罪。”
张四海立时明白朱由学所言,家业终是保不住,凄然道:“小的曾问怀璧其罪,那起子不怀好意,背离江湖道义,小的便是死,也不便宜他们。今情愿将家业奉献小爷,唯求小爷回护犬子性命,留我张家血脉。”
汪文言为那江湖及时雨的好名,不知耗费多少心力、银钱。如今夺他人产业,岂能留人说嘴。
张四海说甚白白送与汪文言,方得保全性命,聊作安慰罢了。只是顾念镖局兄弟,都是绿林刀口混饭的,一个压不住心火,做下甚昏头昏脑的事,被汪文言拿住痛脚,教顺天府锁了,非残即伤。
朱由学道:“张四海,好胆识。去岁山东白莲动乱,今又干旱,乱象颇重。且去山东暂避,你多年江湖行走,想来于混乱处谋存不难。”
张四海道:“不难,不难。济南府、登州,小的尚有些旧友可投。”
朱由学道:“那处既非汪文言着力经营,又不是江南。且逢动乱,汪、高必寻你不着。”
“你可将山鹰镖局典卖与孤,孤造旧经营。妻小亦托身孤之田庄暂为仆从,待两三年,孤事业稳妥,你就复返京师。”
今日后,俺就是家破人亡的流离百姓了。张四海如食黄莲,一双虎眼已是见泪。他不恨朱由学占他家业,以他妻、子为仆,反而感激。自己罪人在先,眼看阖家破灭,反受其保存血脉、家人。
“汪文言,俺与你不死不休!”张四海暗暗立下血誓。若非汪文言那番逼迫,他怎会走至今日境地。
朱由学见他面色时凄苦,即又变狠厉,知他心思,遂安抚道:“无需多虑,将来有时日与你回报那起子。”
“孤要你镖局,所行之事,与汪文言差处不大,非图谋你家走镖祖业。你若有犹疑,孤与你白银五千两,以为附资合伙。待你避走齐鲁,今后各年分红,皆交与你妻子,咱们可立文案存造。”
张四海连连摆手,直道:“不敢,不敢。不敢多望,只求小爷保全犬子性命。”
朱由学道:“孤非是那起子豪夺匪类。”就唤来客桦,酒楼于钱柜存下白银五千,将飞钱交与张四海收了,为他齐鲁资费,签押合伙文书。
“多感小爷照拂。小的无以回报,唯有一身百十斤卖与小爷。”张四海响头咚咚,他虽知这文书于朱由学此等人,不过一个表里章程,无谓有无。但总好过汪、高那起子鼻孔瞧人,只把他作猪狗般,任意拿捏宰杀。
朱由学摆手揭过,吩咐道:“你过两三日后,作无力承受模样,留书一封,连夜逃离京师。那汪文言既图你镖局,又是江湖有名号的及时雨,岂不上门问候。”
“教你妻小,就江湖群豪面前不理会那汪文言,携你留书至福源酒楼,求孤收留。”
张四海道:“如此,岂不折了小爷面皮。”
明面上,张四海得罪的是客印月,他妻小求朱由学收留,岂不是说朱由学为恶。
“些许江湖骂名罢了,值当甚么!”
朱由学道:“外人不明其中原委,汪文言还能不知。你今日来见孤,汪文言必知晓。数日后,你偏留下亲笔书信,教妻小求告于孤。那日,你妻子再持书信同他说几句冷话,他定以为你书信里留有文章。”
“当众江湖好汉的面,汪文言那厮也不好强夺。次后,孤接了书信带入宫中。有此物流落外人手里,汪文言就有天大心思,须先把手掏进天上云霄中。如此,足保你妻小安全。”
张四海江湖老人,亦明白朱由学话中的另层意思。此事被一干江湖豪客知道,岂是汪文言不好再伤他妻小,朱由学也得顾忌。
逼迫张四海逃亡天涯,妻小为仆,还算说的过去,毕竟张四海着人构陷在先。
可灭门夺财,朝廷以外哪个能行?至少,绝不可明来。
张四海之妻小,青天白日去求朱由学,恁多见证,悠悠众口是顽笑的,高公子家也顶不住。
朱由学肯为他这今日之前还是仇人的妻小承受骂名,张四海叩头拜谢不止。
“你不必恁多礼节,我肯放下成见就你,并非不求回报。”朱由学道。
张四海磕个响头道:“小爷尽可吩咐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小的这百十斤凭小爷使唤。”
“你有此心再好不过。”朱由学道:“孤醉心经营,决意来日要商事上,大干一番成就。也好海外珍奇、异人。”
“你走镖多年,往来草莽、工商里皆熟,可与孤用心打探各方消息。”
明朝这年头,凡有些规模的商贾都是官员居后站脚,或者就是官员家人或族人经营。打探商业消息,便可明了各官员音信。
“海外珍奇、异人,也与孤留心些。”海外科技、物种,于来日南洋之行必不可少。
张四海应声记下,他虽两三年不能住京师,不妨在齐鲁练练手。
“二爷,同那张四海说的如何?”张四海走后,客印月闭门服侍。
“没了喙的山鹰,能说甚么,祈求活命罢了。”朱由学将入伙山鹰镖局之是说了,隐去打探各方消息的本意。
客印月听罢不依,娇声道:“奴几经波折,丢了好些经济产业。小爷倒好运道,平白拿着恁大一处镖局。”
朱由学握住她手少做把玩,道:“我岂会忘了你的好处。酿酒、药材、染布。那高公子既在布坊里寻你麻烦,孤便用布扇他大耳刮子。高公子那里,你可着人探听了?。”
客印月道:“早探听清楚,江南好织布,高公子家最善浸染,蓝布尤佳。江南新近出的石蓝色布,他高家就有一份秘方,京城也只他一家有此色布。”
蓝布,靛蓝。染布,朱由学是一窍不通,但他有一个长处,明朝此世人没有的见识。
“前次我听你说,侯巴儿买甚靛蓝,你可知京师哪里有制备此物!”朱由学超前的见识,可让他了解古代经验式工艺里的化学原理,纯化其中材料。
“此物江南产出最好,闽、贵之地尤佳。”
“京师就无制备此物的?”朱由学问道。
“倒是有些,多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与高家......”
“我自有谋算,你同客桦取些银钱,将工艺顶好的几家买下,就安置农庄。”朱由学打断。
凭几个小作坊,同江南那纺织重地里,算的着庶吉士的高家放对,客印月狐疑应下,须臾说道:“二爷为奴出气,怎好让二爷耗费,理应奴使银才是。”
朱由学笑道:“好,依你。”
客印月闻言,娇颜微苦,近来接连破财,似是运数不济,哪里寻个高人禳祷一番才好。
翌日,客印月买了三家京师顶好的靛蓝制备作坊。
靛蓝制备之草有五,以蓼蓝种佳。蓼蓝南北皆有,京师靛蓝制备亦多用蓼蓝,此物极好,奈何北方,经验、人手远逊于南,且余料难得优异。
几家师傅凑一块忙活,先将靛蓝制备章程说了,粗略演示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