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晚，南凌暮雨就已想到，云昭很可能会问他这些问题。
他最后决定了一下，如实告诉云昭，不管他能不能理解。
南凌暮雨说：“说第一个问题吧。一千年前，人类是不是背叛妖族。我要说的，是圣迹院中，先祖们记录下来的。等你大些，我带你去天晟城，你自己也可以看看。”
云昭急切地说：“好。我一定要去看。父王你讲吧。”
南凌暮雨说：“一千年前，的确曾有一场灵族对妖族的战争，非常酷烈。妖族被剿杀过半，而且从此，他们就不再有明帝了。神兽白泽，也是在那个时候消失的。我不知道白泽留下了儿子。那时，天朝的确也和妖族同盟了三千多年。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灵族太强大，真神遗留的神息足够支撑他们的生命和能力。但是，那时的妖族，并不像崇原描述得那样。他们不无辜。妖族不会生产，不肯劳作，不读书知礼，还不愿学习。真神消失后，他们就靠自然的供给活着，但妖族这么大的数量，自然供给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就去抢掠人类。”
“人类都是天朝的臣民，南凌神族也正是因为有人类的支持，才能统治大陆。所以早先时，天朝和妖族也有很大仇怨。神君迫于灵族太强，不得不和妖族联盟。妖族反倒更嚣张了，看到天朝对他们有需要，提出的条件一次比一次苛刻。三千多年妖族的供给，都是来自天朝。他们的明帝，一旦觉得缺了什么，就跑去找神君要。明帝自己，一直都过着极其骄奢的生活。”
云昭说：“那就是说，我们忍了他们三千多年？”
“是。那三千多年，妖族是每一位神君心里的痛。妖族的可恨，并不比灵族少。但为了生存，又不得不忍下来。妖族天生好战，战力比人类强太多，他们又心智简单，在作战这事上，还是很有勇力的。那么，只能忍。”
“那一千年前撕毁同盟，是因为，当时的神君，认为凭天朝就能对抗灵族，不用再联合妖族了？”
南凌暮雨说：“一千年前，神息的消散突然加快。按那时的消散速度，不用两三百年，神息就会全部消失，灵族就会灰飞烟灭。灵族女君看到末日就要到了，来找神君讲和，请神君给灵族留一条生路。”
云昭恍然大悟，说：“这生路就是结界！像现在这样。”
“是。这是当时灵族和神君商讨的结果。当然，神君也提出了条件。”
“就是要灵族进攻妖族？”
“嗯。你说的背信弃义，就是指的这个吧。当时那位神君的名字，其实你也知道。”
“是……晟启神君？南凌族最神武圣明的神君之一，因为他，国都才改名天晟。是吗？”
“是晟启神君。他是我的曾祖父。晟启神君做了三千年来九位神君想做但没能做的事，从那一战后，大陆就奠定了以天朝为尊的格局，无论妖族还是灵族，都再不能动摇我们的统治。我们再不用被灵族欺负，也再不怕被妖族敲诈。连普通的凡人，也不用担心被伤害，生活甚至比真神时代还要安定。……我正好问问你，如果你是晟启神君，会不会选择像他那样？”
云昭一边想，一边说：“那一战，死了很多的妖族，还有很多小孩。他们不全都是坏的恶的。但是，如果没有那一战，同样会有很多人类受害，也包括小孩。他们更无辜。父亲……难道无论怎样，都得有无辜的人死掉？如果孩儿是晟启神君，孩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凌暮雨看他很认真，也很紧张，一笑说：“你还小，问这个太难为你了。至于你说，‘无论怎样，都得有无辜的人死掉’，你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战争。战争总会伤及无辜。”
南凌暮雨摇了摇头：“不。真正的原因是，差异。只有消除差异，才能消灭战争。”
“差异？”
“嗯。你想一想，现在的妖族，我在让他们干什么？”
“读书！父王一直在让他们读书！哦，我好像明白了……”
南凌暮雨一不小心又超了纲，赶紧打住：“好了，这问题，留着你长大以后，慢慢想吧。”
“孩儿一定会好好领悟的。”
南凌暮雨说：“第二个问题。人类是不是最狡诈最不守信的？”
云昭说：“大陆上总有这样的说法。”
“嗯。那是从真神时代就开始的。所以人类的地位，一直比较低，直到天朝建立。”
“确实是这样吗？”
南凌暮雨说：“你想过吗，种族当中，人类最弱小，最不堪一击，可为什么能几万年生生不息，现在又能通过南凌族统治大陆？而且，南凌神族也马上就要变成人类了。你母亲是神兽，所以你的血脉特殊，但大部分南凌族，都只剩很淡薄的神息。真神是你的先祖，人类同样是！从第一位真神和人类通婚那天起，就注定了。所以你该做好准备，让你的后代，甚至你自己，学会做个凡人。人类狡诈吗？在妖族灵族和真神眼里，的确是。因为所有族群都是从对己有利的角度去解释的。但在你眼里，不是，也不能是。因为你是人类的后代，也终必成为人类，你必须理解、尊敬你的血脉！”
南凌暮雨注视着儿子，希望这番话，云昭能听懂。
云昭在沉思。他一直为自己的真神之血骄傲，真的从没想过，自己也是凡人的后代。他觉得这件事，还得好好去消化消化。
好一会儿，云昭说：“人类一定有别的族群没有的智慧，不然为什么能走这么长远。这不是狡诈和无信就能办到的。”
南凌暮雨说：“人类看去孱弱无能，但最懂自律，最懂学习，最懂改变。这些，哪个族群都比不了，包括真神。所以自然长远，南凌族能稳固地统治大陆，也正是因为，我们的血管里，同样流着人类的血！”
……
南凌暮雨还是不断超纲，云昭快懵住了。不过，他的确有着人类的好品质，特别热爱且善于学习。他知道自己虽然还不懂，但必须记住，也许哪一天，就能懂了。
当然，南凌暮雨跟儿子说这番话，是处心积虑的。枭狼一战，简直就是儿子一个不惜代价的宣示：他已经不再是小孩，谁也不能再把他当儿戏。细想，儿子宣示的对象，第一个，就是他这个父亲。
南凌暮雨决定接受下来。以后，云昭就是一个真正的将军了，有无数更艰险的事在等着他呢。所以南凌暮雨希望，先期解开他心里的疑问，不管云昭懂是不懂，也避免日后哪个危急时刻，突然就乱了脑子失了心。
云昭还不能理解父亲的苦心，但好在，他向来坚信，按照父王说的做，一定不会有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