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来两天，南凌云昭睡得并不安稳。
善后的事很快就做完了。父王问他，打算怎么处置崇原？他回答，想把崇原安置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日后，也许能为我所用。父王很赞许，还答应把这事替他做好。
另外，伤亡孩子的抚恤事务，他也是醒后当天就做了。但这件，他却总不安心，还想亲自去赔罪。父王把他拦住了。告诉他说，抚恤必须，赔罪却不该。既然这是一次真正的出征，那按军规去做，就是恰到好处的。何况孩子们的父辈都是戎州将士，久历战场，都十分懂战争和生死的意义，难道连这个心胸也没有？云昭明白了，也记住了。但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把自己关在府里，跑到专供神龙休养的沐幽潭去。
沐幽潭是个地下洞府，非常隐秘，只有父王母妃和最近的侍女知道。从父王寝室的秘道穿过，一会就到了。洞府里垂着各种形状的乳石，泉水从乳石上滴下来，叮冬声永远响个不停。洞顶有狭窄的石缝和外界连着，光线从这些缝里透入，居然也不觉得暗。
云昭从小就喜欢溜进来，跟小蛟龙玩。不过，他一直不知道“神龙”是谁，只知道父母对小蛟龙特别爱护，每到年节都要来看它。为了让小蛟龙更好的调养，每到月圆时，母亲还把一颗极有能量的金丹取出来，在沐幽潭高悬一夜。那时，整个洞府神光缭绕，仙雾弥漫，就像到了仙宫。
这些年，蛟龙也像他一样，一天天长大了，现在，已经长到了云昭胳膊那么长。
南凌云昭坐在潭边出神。
其实，他脑子里想的是……穆子俞。
其实，这几天他脑子里想的都是……穆子俞。
但他不知该怎么办。
云昭轻轻撩了撩潭水。小蛟龙游过来，露出头和眼睛，停在水面上。
云昭勉强笑了一下，说：“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一定是个小姑娘吧？”
蛟龙歪过头，眼神迷惑地看他，好久不动。
云昭说：“你总是这样，好像特别喜欢我。也不知道你明白不明白。”
蛟龙还是永恒的神态。
“那你就看着我吧。听我说。”
云昭叹了口气。“我应该很幸福吧，我有那么了不起的父王，还有神仙一样的母妃，而且，他们都那么疼爱我。我一定是全大陆最幸福的孩子。可有时，我也会难过……”
云昭抬起头，看着从石缝泄下来的日光，说：“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难过。不想让母亲跟着担心，你知道她特别爱担心。也不想让父王觉得我不长进，或者太罗索。可我自己，又不知怎么办好……我是不是一个特别笨的孩子？不，一个特别笨的人？”
蛟龙卷起水花，游到云昭前面。当然，神情依旧。
云昭抚摸着它的头，说：“我知道你不明白，所以跟你说什么，我都不怕。你能听，我就特别高兴了。”
云昭说着说着，就在潭边睡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被人推醒。云昭睁开眼，发现是母亲房里的侍女。
他吃惊地说：“你是来找我的？”
“是啊。满府都找不到，你又没出去，自然就会在这儿呀。”
“谁让你来的？我母亲？”
“是王妃吩咐的。说无论如何要把你找到。”
“有什么急事？”
“王妃叫你快去。还说，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好。”云昭站起身，还是有点疑惑。
秋靖灵在后堂等着他。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是穆子俞。
云昭踏进门，一看到这情景，怔住了。
秋靖灵轻描淡写地一笑，说：“昭儿回来了，子俞等你半天了。”说着起身出门。走到云昭身边，她轻拍一下儿子的肩，但什么也没说。云昭想，自己的心事，母亲果然是最了解的。
云昭和穆子俞相对而坐。可一下子，气氛好像又回到了战车上，云昭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沉默。好久。
然后，几乎是同时，云昭说：“我……”，穆子俞说：“你……”
又都停住了。
云昭说：“你先说。”
穆子俞低着头，沉沉地说：“你、救过我一命。”
“什么时候？”
“你右肩的伤，已经好了？”
云昭摸了下右肩，这才想了起来。聚绝阵就要启动时，枭狼最后的猛扑，自己的确替穆子俞挡了狼口。
云昭说：“当时，保护御手，是车上每个将士的职责！”
穆子俞不理会他的话，只是盯着他，好半天。
“云昭。我对你说……”
“你说。”
“我想过了。我会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
南凌云昭也盯着他，眼里燃起了光。
“我杀了子其。”
“你救了我一命。好吧！我想了两天！清了！我已经清了，那你呢，清的了吗！”
云昭咬紧了牙，终于说：“嗯！那就……清！”
两个人对视着，眼光越来越坚定。看上去真的不像两个孩子。
云昭说：“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因为，我想做成那些……别人都说做不成的事。”
南凌云昭慢慢点了点头：“好。”
……
这个晚上，南凌云昭的觉，睡得很安稳。
几天后，妖族苍岩部的首领齐吾来拜见钺王殿下，还带着一个小女孩。
齐吾一进府，就满脸欢喜地向南凌暮雨道贺：“殿下！您知道吗？这几天，整个北荒都在传说世子的神武呀！为患一方的枭狼群，还有那个千年狼王，世子只带了五十个小孩，就一举扫平，大家都以为是神话呢！”
南凌暮雨说：“获胜也是情理之中。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烦劳你来一趟。”
齐吾大笑：“殿下是不欢迎我喽！”
南凌暮雨也笑：“找我来喝喝酒，比比剑，欢迎。为个小孩就不值得了。”
“我看值得得很哪！殿下，世子既然有如此大胜，正可以扬威北荒啊！虽然妖族现在慑于殿下强力，又有苍岩部控制，谁也不敢轻易悖逆，但暗中蠢蠢欲动的，也绝非没有啊。”
南凌暮雨眨眨眼：“你的意思是？”
齐吾接着说：“世子这次大胜，神武非凡，自当宣告北荒万里，让那些居心叵测的，更心生畏惧，不是很好吗？届时宣告，就让我苍岩部的勇士们，行遍北荒妖族各部，也是很好啊！”
南凌暮雨忽然大笑。“好好，齐吾你这法子不错。一来，壮了天朝神威，我自然高兴；二来，又壮了苍岩部声势，你也愉快；三来，又宣告你与天朝固若磐石，坚不可摧。哈哈，你果然是越来越聪明了。”
齐吾说：“我虽然生长在妖界，但我娘是人类，所以自幼就受了些教诲，后来得以归附戎州，又常年得殿下的教诲，如今，我连傻都没有胆量了！”
南凌暮雨思忖说：“法子是可以。只是这样一来，云昭日后的压力，可……”
齐吾不以为然：“有子如此，殿下难道还不让他早日树威吗？就是压，也压不住了呀！”
这时，齐吾身边的小女孩突然开口，声音甜且乖巧：“钺王伯伯，我也很想见见云昭哥哥哪！看看他为什么，这么小就这么厉害。”
南凌暮雨一看，小女孩也是七八岁的样子，模样机灵可爱。虽然刚才已经行了拜礼，但齐吾没来得及介绍她的身份。
“这是……”
“是我女儿。”
南凌暮雨嘲笑地说：“你女儿？”
齐吾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齐吾今年已过了六十岁，虽然比南凌暮雨年轻，但无论对妖还是对人，都已经算老年了。
齐吾期期艾艾地笑：“呵呵，小女儿，小女儿。”
小女孩好奇地问：“爹爹，钺王伯伯为什么看上去比你小很多？”
齐吾说：“他不是神仙嘛。”
小女孩笑起来了，很和美的样子，看着南凌暮雨说：“伯伯是不信我是爹爹的女儿吧？因为我娘亲还很年轻哪。”
南凌暮雨温和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齐羽吟。今年也八岁。爹爹说，云昭哥哥只比我大五天。伯伯，我能见见他吗？”
南凌暮雨瞄着齐吾，却不开口。
齐吾慌忙说：“是这丫头自己闹着要来的，非想见见世子不可……”
“恩。然后，你就认为，这事也不错，是吧？”
齐吾哈哈笑：“是是，我是觉得不错。但这没用啊，关键是殿下您觉得不错才行。”
南凌暮雨端详一会齐羽吟，又看了看齐吾，笑了一声，对齐羽吟说：“去吧。去找他玩儿吧。”
“谢谢伯伯！”
南凌暮雨又说：“以后呢，想来就来吧，不用怕，就当是自己家里。”说着吩咐侍从，带齐羽吟到王妃那儿去。
齐吾一揖到地。“哈哈，谢殿下眷爱。”
南凌暮雨瞄了他一眼：“不要笑了。随我喝酒去吧。还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