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骑着那张自行车,载着晋越往他家里驶去。
晋越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放在那里了,要回去拿。
这天距离他来到南夏奶奶家已经有四天了,南夏带他去医院挂了点滴,差不多痊愈了才答应带他出来。
一路上风景倒是不错。快到深秋了,路上的枫叶被风吹得飘落飞舞,铺了一地。秋风吹在脸上只觉得凉爽,没有寒冷的感觉,两人精神都振奋不少。
但很快,晋越的脸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因为,到晋越家了。
南夏叼了草根在外面墙角蹲着,他没让南夏等太久,很快便抱着个白色的坛子出来了。
那是刘雨珍的骨灰坛。
这就是他说的重要的东西。
他扯着个难看的笑容,对南夏说:“南夏姐姐,麻烦你了。”
南夏皱了皱眉:“不想笑就别笑,不好看。还有,没必要对我说‘麻烦’两个字,听着辣耳朵。”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更难看了几分。
“上来吧。”南夏拍了拍后座。
“嗯。”他低落下来,没有再勉强自己笑。
南夏打算带他回奶奶家,却被他在路上请求转头,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是个桑葚林,这个季节上面正好挂满了紫红的果子。
有落叶铺在地上,踩在上面脆脆的,然后又软软地陷下去一点。周围还能听见小溪流淌的水声,叮叮咚咚的,煞是好听。
这是个很安静的地方,除了自然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其他的痕迹。
南夏不好意思跟着过去,留给他独处的空间,自己远远地蹲在一颗树下面拣桑葚吃,也不管干不干净。
吃了许久,南夏舌头都快破了,还不见晋越动静,走近时,却发现他抱着那个坛子靠在一颗树底下睡着了。
“哎,醒醒,小越。”
“唔……”
“不想把……额,不想让你母亲睡在这里,那咱就换个风景更好看的地儿。”
“啊?”晋越才醒来,有些懵,抠了抠脑袋,半晌才反应过来,回答道:“南夏姐姐,现在不能在这里乱埋东西,要到公墓去,那里——到那里,那座山头都是公墓的范围。我只是想来这里静静。”他指着一个地方认真道。
“……”行呗,是在下孤陋寡闻了,这小镇都有殡仪馆了咋能没有公墓呢。
“那,咱现在?”
“回去吧。”
南夏只好带着晋越回奶奶家了,回去的路上有些争议,晋越说这几天太麻烦南夏了,还是要回自己家里,就不去南夏奶奶家了。
被她不留情地怼了回去,说你不要那么学大人说话,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是丑陋的大人拉关系客套才说的。你现在跟个小老头似的,没意思透了。
晋越只好闭嘴,乖乖地上了那张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全在响的自行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到家吃了晚饭,南夏督促两人吃药,一个吃感冒药,一个吃治脑子的药。
她收拾好东西,父母就打电话来了。不免又挨了几句骂,随后又嘴硬心软地关心她。
南夏撇了撇嘴,隔着听筒翻了个白眼,才老老实实回答。
说的差不多了,南母突然提起那个南夏最怕的话题:“哎,夏夏,我听你奶奶说你捡了个小男孩回家,怎么回事?”
“……”
南夏怕父母知道以后多想,也解释不清楚,特意嘱托奶奶暂时不要和他们说的。
她幽怨地看着那个乐呵呵和晋越唠嗑的奶奶,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眼光,奶奶转过头来笑眯眯:“夏夏你那天让我和你妈他们说说小越的事情,我说啦,还说的很仔细呢。”
……那亲爱的奶奶,我要不要给你颁个奖啊?
南夏更郁闷了。
知道敷衍不过去,只好老老实实回答。
为了让父母消除疑虑,还特意添油加醋把两个人认识到现在的过程美化了,赞美晋越多乖多听话多可怜,奶奶也喜欢他,他也可以照顾奶奶。还说那天地震是晋越一直撑着,等待救援然后安慰她,她才有希望出去的,没了晋越自己可能就挂了。
说晋越失去了亲人,然后……
嗯?她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自己对晋越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的母亲最近去世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南父南母在那边却是听得感动不已,说这小孩太让人心疼了,应该照顾照顾的。
南夏心不在焉,嗯嗯啊啊了几句,匆匆结束了几句后,幽幽盯着晋越。
晋越被盯得背后一凉,转过头来绽放一个乖巧的微笑:“南夏姐姐,你有什么事吗?”
“有。”
南夏拉着晋越出去了,尽量背着自家奶奶,真怕她哪天又添油加醋乱抖出去些不得了的事。
“小越,跟姐姐说说,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南夏环顾四周,才低声道。
“没,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他们除了爸爸没有其他的儿女,爸爸在地震里没了,外公外婆是外地的,妈妈嫁过来就失去了联系,妈妈的话……”他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眼中泪光闪闪,加上长的这幅好模样,让人看了就心疼。”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他迷茫地摇了摇头。
南夏突然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小越,你想不想和姐姐一起回家?”
“这里难道不是姐姐家吗?”
“不是啊,姐姐家在很远的地方呢。”
“那我就不想去,我只想呆在这里,太远了不好。”他认真地摇了摇头。
“……这和剧本不一样。”她吐槽。
南夏也知道这想法不现实,只得作罢,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她带着晋越杀到村委会请求孤儿低保,再回去求求自家老爸老妈资助一下晋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管这么多,听着就挺圣母玛利亚的。但是没办法啊,光看着晋越那张脸那双眼睛,她就觉得一定要让这小孩好好的。
反正如果现在有一个像晋越一样状况的小孩,出现在她面前,她绝对不会像对晋越那样,尽心尽力地关心别人。她没那个精力,顶多同情一下,拉到自己家住着肯定是不愿意的。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雏鸟情结吧。
她就这么解释,也不管解释得通不通。
“南夏姐姐,你在想什么啊?”看她发呆,晋越出声问。
“没,我去看看奶奶。”
南夏扯了个理由,进屋里去了,晋越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片刻也跟着进去了。
不多时,外面又下起了雨,黑暗覆盖了这座小镇,像在诉说什么,又单纯只是像个发脾气的小孩,说变脸就变脸。
南夏拉着晋越出去收衣服,结果衣服没收成,反倒是两人在雨里面打打闹闹,回来时全身上下湿透了,就没有一处是干的,都在不停打喷嚏。
南夏奶奶嘟囔埋怨着两人,蹲在角落往炉灶里塞了一根大柴,温暖的气息散落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两人都拿着块毛巾擦脸,擦着擦着却又对视“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炉子上炖着肉汤,咕噜咕噜的声音给这个房间增添了几分生动,更加有了温暖的感觉。
真好啊。晋越想。
这大概是他活了那么久,见过最温暖的画面了。
他没有告诉南夏的是,他的父亲是个酒鬼,喝醉了酒就殴打母亲,久而久之,母亲疯了。自打他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这么和睦的场景。
他想说,没有必要觉得他可怜什么的。他已经习惯了,还巴不得父亲早点出什么意外,那场地震就遂了他的愿。
至于母亲,疯了之后天天喊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还老是失踪,晋越放学回家后的日常就是找自家母亲,找到后收拾烂摊子,然后回家挨父亲的殴打。
这没什么,家里的两个人,一个死了就死了,早点死更好,无所谓。一个治不好又浪费钱,活着也天天处于恐惧之中,想来也是痛苦的,还不如早点解脱。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无情,不像是一个小学生该有的,所以他不敢说。
他觉得南夏姐姐应该喜欢那种乖乖的孩子,所以他要装成这个样子。
南夏姐姐虽然有时候说话很冲,还喜欢怼他,但是她是个温暖的人,他不想让南夏姐姐讨厌他,那就装的越乖越好吧。
如果南夏姐姐知道了他是个坏孩子,那……他不敢想,只希望能多在她身边待着。
他真的,想追一下光,想拥有光。